大烟国
诗曰:
吞云吐雾过瘾忙,灰飞烟灭梦醒难,
香变臭时臭亦香,万千茅坑尽闪亮。
在西牛贺洲,有一片乐土,千百年来一直保持着渔樵耕读的淳朴民风,国人繁衍之余,虽不免打打杀杀、改朝换代,却依旧延续着士农工商、熙来攘往……
不知从哪一天起,红毛鬼佬扛着大杆烟枪,横越大洋,浩浩荡荡直奔上岸,开起烟馆,从此,世道一天天变样。无论头疼脑热、四肢酸麻、五脏痛痒、脚底虚汗,一泡烟下去,寒热俱褪,疼痛全消;茶余饭后,猛吸几口,更是赛过神仙享受。每到逢年过节、婚丧寿诞,家家户户、男女老少,烟斗烟枪、烟壶烟杆齐上阵,或抽或吸、或抹或嚼共过瘾。吞云吐雾、飘飘欲仙,千咳万痰、势不可挡。上至王公贵族,下到小民百姓,宁可断粮三日,不可断烟一时,直吸得朝堂上下、大小衙门,乌烟瘴气;街头巷尾、厅堂茅房,蚊蝇死光……
三年五载下来,个个骨瘦如柴,等到家当败光、儿女卖完,终不免沦作男盗女娼、苟延残喘,后来,穷到实在无法可想,只好将田间地头干枯的菜叶黄花,撕碎扯烂,用草纸一卷,就着烟灯,猛吸一阵,竟也有滋有味。
国王绞尽脑汁仍无计可施,眼看着一国臣民自甘沉沦、堕落烟坑,无奈之下,只好动用御林军马将红毛鬼佬轰出国门。鬼佬恼羞成怒,纠集大军反扑,可怜御林军内斗有余、外斗不足,打了一半、烟瘾复发,很快败下阵来,从那时起,乐土充斥着烟土,丈夫变成了瘵夫。
八戒沙僧老远就看见烟雾弥漫的国度,满心欢喜地指望着大饱口福。
“素闻西天有一斋僧国,热情好客,”八戒咽着口水猜想,“此地烟雾腾腾,香飘十里,必不假矣。”
沙僧眼冒绿光,状若饿狼,“哥啊,蹭饭要赶早,迟了做鬼叫。”
二人一溜烟奔进城里,定睛一看,只见满街烟旗招展,遍地烟民泛滥。无论是戴乌纱、戴绿帽,做掌柜、当跑腿,穷学子、酸秀才,农夫工匠、泼皮鸨娼,人人一口黄牙,个个鼻孔冒烟。大大小小的栈馆驿铺,依次摆放着洋膏烟土,琳琅满目,吸引无数烟男烟女、膏公膏婆,往来穿梭,过瘾作乐。
沙僧看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回过神来,“天哪!吸烟也能吸饱,岂不是比神仙更逍遥。”
八戒连连摇头,失望之余,忍不住又动起了歪脑筋,这烟土烟膏卖到发昏,若不掺假,焉能发家。二人一合计,说干就干,先找到一座土地庙落脚,将菜皮树叶、稻草秸秆,混作一团,切丝搅拌,再摊开晒干。八戒嗅来嗅去,总觉得怪味刺鼻,于是大发善心,溜到附近人家偷些搽脸抹脚的胭脂花粉洒在里面,制成香烟,然后一家家店铺去兜售。商人惯于贪图便宜、见利忘义,再看二人嘴脸有异,非戎即夷,自是不敢小觑,讨价还价一番,很快卖光。
二人初战告捷,愈发起劲。这一次,八戒索性放开手脚大肆乱搞,不仅大把大把地掺假使杂,甚至连鸡毛掸、蛤蟆干、裹脚布、骑马布也一古脑儿混入其中,但凡沾香带味之物,管它是花是草、是药是膏,统统捣碎,搅拌一通,即可供烟民享用,白花花的银子也随之滚滚而来。
大小烟民个个嗜烟如命,自打吸上八戒沙僧卖的香烟,不仅劲大瘾足,而且时不时眼冒金星、耳闻蝉鸣,很快变得颠三倒四、如醉如痴……
不久,大烟国衙门闻风而动,七查八查,查到土地庙,对和尚课以重税;八戒又是赌咒、又是耍赖,还一口咬定别人栽赃陷害,最后拿出绳索嚷嚷要悬梁上吊,以证清白。几个税吏一看要闹出人命,只好恫吓一番,草草收场。
此后,八戒沙僧无论走到哪都有人盯梢,连上茅厕屙屎也有几双眼睛跟着乱瞄;时不时钻出一些形迹可疑者,凑过来擦肩眨眼,冷不防掏出银两索烟,害得二人神经兮兮,有苦难言。
八戒忍了几天,无意中又发现一个赚钱的秘诀,大凡烟民除了嗜烟如命,只剩下三个毛病最出名:一曰咳嗽,二者吐痰,其三打鼾。
咳嗽又有咳嗽的讲究,有的小咳几下,若无其事;有的大咳特咳,脸红颈粗;有些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捶胸顿足;有些咳出大口鲜血,老泪纵横……
吐痰则有吐痰的习惯,憋足气的能一口啐出老远,体弱气虚的哼哈半天,满嘴黏涎;漫不经心的随口一呸,老痰乱飞;满腹牢骚的一路嘀咕,边骂边吐……
打鼾更是不同凡响,豪放时声震屋瓦,害羞时尖如哨音,内敛时无声无息,爆发时雷霆霹雳,一呼一吸,暗藏玄机,周而复始,荣辱不惊。
这三样毛病落在寻常人眼里,既招嫌又讨厌,但是经八戒慧眼一瞧,马上看出生财之道。
一连数日,市井坊间的小儿都在传唱一首童谣。
“上咳天、下咳地,大咳特咳出奇迹,五脏六腑共奏鸣,大烟国里争第一。”
“左一呸、右一啐,吐得老痰满天飞,糊弄是非全凭嘴,含血喷出大富贵。”
“前呼噜、后呼噜,鼾声如雷吓死猪,世间万象皆入梦,也无欢笑也无哭。”
最令人心动的传闻莫过于白吸香烟。这一切皆源于八戒首创的大烟国咳嗽、吐痰、打鼾擂台,各路烟民不分男女老少、贵贱尊卑,凡报名比赛,皆可获烟一吊袋,勇夺前三甲的,分别授予金烟枪、银烟壶、铜烟杆之奖赏。
大烟国民整日屌儿啷当、无精打采,一听到有咳嗽、吐痰、打鼾的擂台,无疑是看见天上掉下大烟来,人人喜逐颜开,个个摩拳擦掌;一时间,房前屋后,咳声震天;街头巷尾,痰飞如线;炕上榻下,鼾声连片。络绎不绝的参赛者将土地庙的门槛都踩平了,八戒沙僧不得不将报名费和比赛门槛一步步抬高,各种红包贿赂也随之而来。
大烟国衙门似乎也嗅出铜臭味道,纷纷跑到土地庙横插一脚——扛刀枪的收保护费,拨算盘的收人头税,拿扫帚的收清洁费,卖契约的收土地税,管大烟的收烟火钱,管礼乐的收开锣钱……
八戒这次却是一脸豪爽、满嘴大方,连眉头都不皱一下,俨然身家万贯,不同凡响。
“老猪一向遵纪守法,不论多少税费概不赖帐!一俟擂台收官,即日上门缴纳,剩余银两统统捐献慈善,以报烟民乡亲之厚爱也。”
经过几轮激烈的淘汰,咳嗽最先进入决赛,一个号称“五痨七伤”的高手,一口气咳出九九八十一声巨响,震得土地庙屋瓦接连掉下,砸破几个看热闹的脑袋,在万众喝彩声中勇摘桂冠。
八戒兴致勃勃地将镏金烟枪颁给“五痨七伤”,再送一麻袋烟土以示嘉奖,然后号召各路烟民以“五痨七伤”为榜样,高举大烟旗帜,日咳夜咳,咳出气魄,直至为大烟国咳尽最后一滴血云云。
而沙僧坐镇的吐痰台上,赛事正酣。一个个玩痰老手哼哈几下,卷起一口老痰,借助丹田之力,猛啐一声,形形色色的黄痰、白痰、黑痰、血痰直飞三丈外的箭靶,有的中途落地,有的正中靶心,有的天女散花,有的疾如弹丸……几经角逐,最终一个绰号“呀呀呸”的高手力挫群雄,独拔头筹。
沙僧颁奖之后,照例嘉勉一通。
“咳嗽吐痰原本小事一桩,一旦练到‘五痨七伤’与‘呀呀呸’的份上,即可保家卫国,扬名立万!正所谓酒囊烟枪,各逞英雄好汉;咳嗽吐痰,尽显豪情万丈。古人云‘有志不在年高,有瘾须在年少。’大小烟民务必勤咳勤吐,修成正果,早登南无极乐!”
最后一项是打鼾,参赛烟民不仅个个倒头能睡,睡相更是奇形怪状,有的四仰八叉,有的半倚半躺,有的俯卧贴席,有的**挂壁,有的口呼鼻吸,有的鼻呼口吸,肚皮愈大,鼾声愈响,骨架愈瘦,鼾声愈久……
众人观战良久,未见胜负,纷纷作鸟兽散去,余下的人也是无精打采、昏昏欲睡。不久,便各自做起梦来……突然一阵雷鸣巨响,惊得众人慌里慌张,睁眼一看,原来是一个绰号“鼾公”的壮汉睡到深处,气息全无,眼看就要憋死,一口续命真气骤然上冲天庭、下贯海底,当即释放一串震天响屁,再呼出一股闷雷般的滚滚气浪,熏得众人晕头转向,始知鼾公名不虚传。
八戒二话不说便将金烟枪奖给尚未睡醒的鼾公……
从此,二人身边多了三个威风凛凛的随从,国人见了无不脱帽鞠躬,大烟衙门亦是另眼相看,不再任意纠缠;八戒风光之余,偶尔也会重操旧业,弄些杂七掺八的香烟,一路分发下去。
有道是:老爷上任兴风浪,小人得志便猖狂。自打成名之后,“五痨七伤”“呀呀呸”与“鼾公”三人开始自高自大、恃才傲物,整日在街头舞弄金烟枪,东游西荡,连赌带嫖,概不付账。国人稍有不满,即刻招来一串猛咳,外搭几口老痰,倘若再不识相,到了半夜就有无数雷鸣巨响吵到天亮,直闹得人心惶惶、头昏脑胀,出门撞了骡车才收场。
不久,三人将八戒沙僧奉为祖师爷,并相继网罗了一批痨瘵鼾党,四处敲诈勒索,无恶不作,大烟衙门除了收钱,一概不问,等到一伙痨瘵连咳带吐、拳打脚踢,接连弄出几条人命,衙门依旧迟迟不见动静,于是有人一状告上朝廷。
八戒沙僧只顾吃喝玩乐,并不在意“五痨七伤”“呀呀呸”与“鼾公”一伙做些什么,直到几家孤儿寡妇披麻带孝、哭哭啼啼找上门来,这才发觉事态不妙,连喊要糟。
“五痨七伤”大咳一声,主动上前请缨。
“祖师爷尽可宽心,休说来几个孤儿寡母,即便是三班衙差、四路捕快到此,小人一顿排山倒海猛咳,管教他个个丢盔弃甲、哭爹喊娘,逃命去也。”
“呀呀呸”与“鼾公”也不是省油之灯,岂能让“五痨七伤”独抢头功,马上跟着自告奋勇为祖师爷护驾开路。
“惭愧!惭愧!”八戒一心想息事宁人,于是闭目合掌、假惺惺地说,“不知施主要赔钱乎?赔命乎?”
“先赔棺材钱,再抵一条命。”那帮妇人之见竟也非同凡响。
八戒一时语塞,没了主张。“呀呀呸”却跳出来大声嚷嚷。
“啊呸!小小女子命贱剋夫,安敢到此栽赃!祖师爷宽宏大量,赏你几文,还不磕头快滚!”
说罢,掏出几块碎银随手一扔,命人将孤儿寡母轰出庙门。
沙僧心软,想想不妥,便取了十几锭银子追出去补偿……刚把银子分完,远处就传来一阵车马喧哗,抬头一看,只见大队官兵急匆匆地赶来,沙僧瞧出不妙,急忙溜回庙里,紧闭大门。
八戒听到呐喊砸门,赶紧吩咐“五痨七伤”率全体痨瘵出去猛咳一阵。
二人慌慌张张跑到后院,八戒掏出九齿耙正要往墙上筑洞,土地公不知打何处冒了出来,一把抱住二人大腿。
“大仙千万高抬贵手!小庙年久失修,一旦筑断香火,早晚饿死矣。”
八戒讪讪一笑,收了钉耙,“老猪只要脱身,毁你香火做甚。”
这时,官兵已打破庙门,即将冲进后院,土地公拉着二人一转身,霎时隐遁。
此后,大烟国再也没有设过擂台,国人烟瘾越来越大,若干年后,变成了彻头彻尾的痨瘵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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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脑国』
诗曰:功名利禄团团转,善恶是非一边晾,出人头地靠争抢,皮厚心黑~榜样。一连数日,八戒沙僧头~~日,冒着酷暑,艰难地~行在茫茫沙漠之中,面对层层沙丘、滚滚~~,二人早已失去了~饿感,仅凭求生的本能,一路跌跌~~、连滚带爬……~糊之中,竟闯~一片绿洲。八戒欣喜若~,抡起钉耙,~急挖,很快刨出~眼。二人轮番喝着甘~,直到~皮~,方才转过~,四仰八叉地~着~觉,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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