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寒青不是很愿意回家。在林寒青父母亲那一辈，无非就是盼望子女上个大学，然后回来找份体面的工作。他是属于比较顽劣的学生，中考临近，他母亲很是担心，只等林寒青一走进家门就算一通唠叨。林寒青的母亲永远不会明白，就算是真理，如果用唠叨的方式表达出来，一定会引起子女的反感甚至反抗的。林寒青正是如此，他害怕回到家里母亲喋喋不休的唠叨。

他在南江岸边瞎逛了一通，直到夕阳吝啬地收起最后一幕余辉，才拖着沉重的脚步朝家里走去。

林寒青的家就在北岸花园边上的一个安置小区。大多数南江岸边的城北居民都被安置在那个小区里，刚开始的几年还有物业，去年连物业也撤退了，小区的环境又脏又乱。原本就简单的绿化，所剩无几，留下一片片光秃秃地泥土。林寒青皱着眉，走过垃圾乱飞的水泥小道。

林寒青走进家门，发现弟弟林长青关着房门，大概是在里面做作业。

“怎么这么迟？”林母放下手中的活，劈头盖脸地问。

“在学校做了回作业。”林寒青撒了个谎，往沙发上一坐，“爸还没回来吗？”

林母应了一声，继续忙着把菜，餐具往餐桌上摆。

“马上就要中考了，多用点心，一定要考上一中，进了一中，上大学就没什么问题了，你看你表哥，大学毕业，分配到银行工作，多体面啊。”林母边忙边说。

这样的话林寒青听了不下三十次了，他不耐烦地皱起眉头，但林母并没有注意或者根本就不关心林寒青的反应，把饭菜放好后，在饭单上擦了擦手，站在餐桌旁，继续说道：“你看你父亲，多辛苦啊，他的腿本来就不好，还拼命地蹬三轮车，还不都是为了你们两兄弟？你弟弟从小就乖，你呢，老师都夸你聪明，就是不肯用心......”

林寒青低下了头，父亲是林寒青心中永远的痛，不必林母说什么，林寒青也知道父亲的辛苦。

当年城北大拆迁的时候，林土根老人舍不得自己生活了几十年的家，坚持不搬，当时负责拆迁的杨光宗几次派人做思想工作，林土根都毫不动摇。杨光宗可不是什么善人，最后直接霸王硬上弓，把挖掘机开到了林土根家门前，林土根誓死不屈，索性躺在了挖掘机履带之下。杨光宗固然不敢开动挖掘机，但他自有他的手段。

有天晚上林土根外出的时候，被一群流氓拦路抢劫。林土根一个老人身上能有什么财物？那群流氓搜遍林土根全身上下，也只弄到十块钱，一气之下，把林土根老人暴打一顿。当然，这只是晚报上的新闻报道，实际上林土根一家人，包括当时还戴着红领巾的林寒青都知道那一定是杨光宗指使人做的。但他们没有任何证据，那群流氓一直也没抓到，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林土根老人本就年老体弱，那里遭受得了暴打？回到家里一病不起，没过几天，便离开了人世。林寒青哭得死去活来，一直以来，爷爷和他最亲，在他幼小的心灵里，甚至认为爷爷是可以陪他走过一辈子的。当林土根入土为安，林寒青也擦干了眼泪，他只记住了一个名字：杨光宗。

林寒青的父亲林宝德在林土根死后，为了父亲的遗愿，决然地站到了挖掘机前。林寒青亲眼所见，那天父亲略显瘦小的背影在满地废墟之上就如一座不可跨越的山。林宝德和拆迁队僵持了三天，三天之后，来了一个黑面大汉，直接走到林宝德面前，二话不说，就给了林宝德一拳。林宝德没有还手，也还不了手。那大汉显然是专业打手，就一拳就把林宝德打倒在地，又对着林宝德的膝盖狠狠地踩了一脚！

林宝德倒下了，挖掘机轰轰烈烈地开了过去。林宝德膝盖骨破裂，治好之后，落下了轻微的残疾。逢到阴雨天气，膝盖更是疼地厉害。这件事，以杨光宗拿出十万块赔偿划上句号。

林宝德在病**的时候，林寒青总是守在他身边，林宝德满怀疼爱地摸着林寒青的头，目光里满是无奈。

“孩子，一定要争气啊！”大概从那时候起，林宝德对自己这一代已经失去了希望，把所有的厚望都寄托在了林寒青身上，但是，他从来不会勉强自己的孩子去做什么。腿伤好了之后，林宝德买了一辆人力三轮车，做起了载客生意。他风里雨里地赚钱，自己却从来不会多花一分钱，而只要林寒青兄弟需要什么，他都会一一满足。

有时候，林宝德牵着林寒青的手走过熟食摊子，只要林寒青多看上几眼，林宝德就会拉拉林寒青的手说：“走，我们去宰半个烤鸭！”

直到林寒青上了初中，林宝德总是在早上出门前在林寒青的书桌上放个五块十块的。

林寒青知道，在自己和弟弟之间，父亲是爱他多一点的。在上初中后，林寒青写过一篇作文《父爱无声》，那篇作文在好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成为语文课上的范文，当老师读到“父亲略显瘦小的背影在满地废墟之上就如一座不可跨越的山”的时候，甚至有些女同学悄悄地流泪了。林寒青对父亲的情感也一次性地倾注在那篇作文之上，从此，他再也没写过父亲的只言片语。

其实林寒青好想对他母亲说一声：妈，我知道！但是他没有说，在他认为，他母亲是永远不会理解自己的心的。或者说，他从来就没想过把自己的心声说给母亲听。在林寒青和他母亲之间永远有道不可跨越的鸿沟。

“我知道了，不要说了好不好？”林寒青涨红了脸，大声说。林长青大概是被吵到了，拉开房门，探出脑袋看了看，又很快地缩了回去，对于哥哥和母亲地争吵，他是从来也不参与的。

林母呆了片刻，林寒青的反应让她觉得不可思议，她有一种自己的好心好意被人误解地愤怒。

“对自己母亲是这种态度的吗？我说的一切都是为你好，现在不好好念书，到时候后悔的是你自己......”

林母的话还在继续，林寒青已经跑进了自己房间，狠狠地关上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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