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江，午后。

盛夏似乎已经完全降临了，整个大地就像一块放在煤球炉上的铁板，冒着丝丝白气。街边高大的梧桐树也失去了精神，一片片叶子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风带来一阵阵的热浪，几乎令人窒息。

林宝德刚拉完一个客人，全身上下都已经被汗水浸透。他把三轮车蹬到树荫下，仰起脸，眯缝着眼睛望向天际。天空一片蔚蓝，似乎连云彩也已经被太阳炙烤的蒸发了。林宝德拿起挂在车把手的水壶，仰起脖子，一口气喝了将近半壶，停了一停，似乎还不解渴，又“咕噜咕噜”地喝了三大口。他坐到了车后座上，斜靠着身体，准备眯个午觉。

“喂，三轮车！”林宝德还没来得及打个盹，就听到后边有人呼他。他回头看去，看到两个人正向他招手，忙踩着车迎了过去。

坐上车的是一大一小两个男人。小的十五六岁，看上去像个学生，大的露着膀子，理着个光头，眼神凶狠，像个流氓。林宝德也没在意，待两人坐稳了，问道：“上哪？”

“西车站。”光头男不阴不阳地说。

“西车站？两位是不是不认识路啊？西车站离这里有实际公里呢，两位还是拦个出租车吧，或者就向前走个三十多米，坐901公交车去。”林宝德说。

“我们认得路，今天心情好，就想坐三轮车兜兜风。”光头男说。

“就算你想，我也踩不动啊。”林宝德的膝盖受过伤，不用说十几公里，踩上个四五公里，膝盖就要痛了。

“这个我们不管，今天这三轮车是坐定了，踩不踩由不得你。”光头男翘起二郎腿，仰起头，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口吻说。

“两位就不要为难我了，西车站真太远了，我去不了。”林宝德知道自己遇上了泼皮，他听同行说过，有些无赖专门敲诈三轮车，方法就是说一个三轮车难以到达的地方，当三轮车夫表示去不了的时候，就已拒载为借口实施勒索！

“去不了？”光头男跳下车，一脚踹在车轮子上，“去不了你不早说，让我们坐上去干嘛？今天你不去我就砸了你的车。”

“两位，真是不好意思，我刚才忘记问了。”林宝德无奈地说。

“大叔，你看你这三轮车做的可真好，我这一坐可不想下来了。”学生样的人说，“你看你是把我拉到西车站，还是带着我晃悠呢？”

林宝德看了看光头男，又看看了学生少年，牙一咬，说道：“你坐上来吧。”

光头男“嘿嘿”一笑，跳上了车。

这个光头男和学生少年正是李文兵和马军，马军伤好之后到处打听林寒青，但是林寒青好似人间蒸发，再也没有出现过。幸好马军一直自命自己是道上的人，认为“冤有头，债有主”，没想过动林寒青的家人，但是一口气实在憋不下，便伙同表哥李文兵出了这么个馊主意。

林寒青是听杨光说的。林寒青在启宁一个月后，担心父亲，便托杨光去家里看了一下。杨光到了林家，刚好看到林宝德在膝盖上敷药，便问起了情由。林宝德原先只说是老伤，但林寒青再三交代杨光，他担心马军找人对付自己家人，一定要杨光了解清楚情况，当时杨光以为是马军找人打了林宝德，便死缠着林宝德，并开口叔叔闭口叔叔的，叫的林宝德口一松，便说了出来。

那天林宝德没踩出五公里，膝盖就隐隐作痛了，但他一直咬牙坚持着，等到了西车站，几乎全身虚脱，受过伤的那条腿，更是痛得动也不能再动，他倒在车后座上足足休息了五个小时，直到天色发黑，才慢慢地踩着车回到家里，到了楼梯口还是林母下来搀扶上去的。

用杨光的描述是：几乎每转动一圈车轱辘，叔叔就痛得皱起眉头，但是他依然咬牙坚持着，汗水如雨一般，一滴滴落在干燥的水泥路面上，随即就被太阳烤干，那些汗水不仅仅是热得，还有痛得。

林寒青听得心都揪了起来，那可是他最敬爱的父亲啊！他放下电话，一拳打在坚硬的墙壁上。

“马军，李文兵，我会回来灭了你们的。”他在心底呐喊，可同时又感到非常无助，因为在启宁已经一个月了，他还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做上。杨威扔给他的钱越来越多，出现的时间却是越来越少。林寒青几乎就想回到南江，但是，又觉得很没有脸面。还有一点是，在这段时间里，他又看到了那个女孩一次，还是在那个夜宵摊，还是在那样的一个夜晚，还是一样的白色连衣裙。

林寒青决定一定要去做点什么，终于在一个很深的夜里，他正躺在**想着心事，听到楼下传来了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他一骨碌地爬起来，走到过道上，朝下一望，杨威正熄了火，从车里钻出来。

“威哥！”他叫着，跑了下去。

可是当他看到杨威的时候，整个人都惊呆了。当时夜已深，四周的灯光都已沉寂，不过，一道弯弯的月亮挂在半空，俯视着这个清冷的人世，投下几道惨白的光。

林寒青甚至不知道要用什么词语去形容他。杨威的脸上、身上都是血，白色的背心被鲜血浸透，在月光下触目惊心地鲜红着。脸上一道长长的伤口，从额头经过鼻梁转到脸颊延伸到下巴，皮肉往两边翻着，可以看到白森森的骨头。手臂上、胸口也有好几道刀伤，都是皮肉外翻，有的还在汩汩地冒着鲜血。林寒青真不知道他受了这么严重的伤是怎么开车回来的。

“不要报警。”杨威看到林寒青，喉咙里艰难地崩出几个字，“打电话给刀疤，电话号码在我裤袋里。”杨威说完，再也支持不下去，身体摇晃着，就要往地上倒去，林寒青连忙上前扶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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