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是个单门独户的四合院。大致格局是原先有三间并排的瓦房，另外各有一个两眼灶的大灶房和一间堆放杂物农具的猪圈房，我占了挨着灶房那个房间，我父母住另一头紧接猪圈房那间，我们之间是堂屋；后来我大哥结婚，就在猪圈房旁边转角又接了两间平房，整个院子有一排矮围墙圈着，墙外有条水沟和几拢青竹，院门就开在灶房边上。

现在重点来说猪圈房，这是一个狭长的磨角，前半截是堆积如山的柴禾，柴堆边留出了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巷道，有一个地方还放着锄头扁担粪桶，后半截才是一个四四方方的猪圈，我们家的厕所就是在猪圈旁靠里面墙壁的地上挖了个蹲槽，通向屋子后面的大粪坑，猪圈里当然也有一个排泄口，人粪和猪粪都落到大粪坑里。这个屋子只安了一盏白炽灯，为了省电上的是十五瓦的灯泡，拉线开关在门外。有一个木板门。有人进去解手就从里面把木板门扣上。就这么个情形。

我们三个起初还开着灯聊了一会儿天，感叹这天晚上发生的事太离奇了，又觉得狠伯这个人很高深莫测。春儿还讲了一些关于狠伯的事。他说白家那边的猪瘟很少有人找他父亲去治，都是狠伯给治好的，狠伯不仅给牲畜治病，还给人治伤，不管是狗咬的还是猫抓的伤都能治，方法很神秘，从来不打针灌药（乡下人都知道给猪灌药是很危险一件事，稍不注意就可能伤人，必须先把猪的四肢固定，用撬棍把猪嘴撬开，再用管子**猪喉咙。这个过程猪会乱蹬狂嚎不止），无论是人还是牲畜，狠伯都只是画符念咒。后来不习惯灯光晃眼就关了灯，渐渐就有些迷迷糊糊了；屋后的大竹林平时也有些风声虫鸣，这天晚上更有点惊心动魄。老黑和春儿很快就发出了鼾声，进入了梦乡。他们两个心头不担事，我却不同，居然被人拍了魂，还到天上去捞了一把，一想起漂在云端的感觉就全身晕晕乎乎的，所以很久没睡着，在黑暗中就那么睁着眼睛发晕。不知过了多久，春儿他们俩的呼吸声仍然清晰可闻，我突然感到一股力量把我从**吸了起来。身子平躺着的，直直地就浮了起来。

身上还搭着半边毛巾被，我飘起来时一拉，旁边的春儿翻了个身，就把那半截被子扯了下去。

我不知道是做梦还是真的，很惊讶但又无可奈何，我喊了声“老黑”，他没动，于是又叫“春儿”，还是没人搭理我，然后我被竖放到地上，一只光脚在落地时还“咚”的响了一声。我打开门走出去。院子里月光如水，夜空像大海一样广阔澄澈；我穿过院子，推开院门，沿着门前那条白花花的弯弯的土路走去，走上两边是桉树的大路，顺着水渠走了不多远，就看到拱背桥在月光下的白色轮廓。四周空无一人，原野静谧，村庄安详；我产生了一种在云端俯视大地的情景，觉得被一片暖光包围，星球在身边漂浮，这种情景使我的心房鼓满了勇气；我一口气走到拱背桥头，就站住了。只见桥那头坐着一个人，月光下他的肩膀和面颊都镶着一层银边，他一只手托着腮，歪着头，痴痴地面对着天空。

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孩！

怎么这么面熟？但却想不起他是谁了。

“喂！”我朝他使劲喊了一声。

他猛地仿佛从梦中惊醒一样朝我望过来，突然调皮地笑了一下，一下子就不见了。

我赶紧追过去，跑到他刚才坐的地方，什么也没有；我听到我的心咚咚咚狂跳起来，满头是汗，回身顺着原路一口气跑回屋。

老黑和春儿还在酣睡。

我挨着春儿躺下来，一身都在抖，怀疑刚才是在做梦，可是那个小孩的面容是如此真切，我光着脚在土路上跑那冰凉的感觉也是如此真实，怎么可能是做梦？“蚊子，快！把它按到！”春儿突然说了句话，“什么？”我感到意识的防护罩松脱一层，使劲睁开眼睛，却啥也看不见，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笼罩在四周。春儿“嗯”了一声又没响动了。

一阵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在屋后的竹林里响起，好像几头野兽在追逐，噼噼啪啪几声脆响过后，夜陷入了很深的沉寂，浓厚的睡意潮水一样冲上我的大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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