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七岁的时候,有一天下学回家,在路边的布告栏下看到一个小孩在哭。
下学的路经过一段荒芜的长草区,然后到热闹的居民大院,先是经过花园,然后是卖冰棍还有糖豆的老奶奶,之后就到了布告栏。那时候布告栏上面经常贴着红红绿绿的纸,上面用毛笔写着一些通知,开会,上面下达新的精神需要居民们贯彻,还有就是生老病死:比如哪家老人重病,号召大家捐款;比如张姓和李姓在共产党领导下结成革命婚姻;居民委员会统计出的新生婴儿数量,就张贴在寿终正寝的老人讣告旁边。
年深日久,一层层告示的白纸红纸遮住了下面破败的旧告示。红色的旧告示纸经过风吹雨打褪为稀薄而不均匀的粉红,像是曾经受宠却已青春不再的姨太太的脸,讨好地巧笑着,不小心笑出了一脸的皱纹。最后,已经没有人知道它曾经是一张红纸了。结婚的告示和死亡的告示都褪为碎片,每个清晨被清洁工扫走,消失在不知什么地方。曾经被人祝福的夫妻也开始吵架,离婚,结婚的两人或者白首到老,或者反目成仇,最后也变成讣告上的名字。很多年前,他们也在新生婴儿的统计里占据了一席之地。年深日久,一切喜怒哀乐,爱恨悲欢都褪色了,被新的喜怒哀乐替代。那些新的又被更新的所替代,一代一代,褪成碎片。
布告栏的后面是斑驳的砖缝,里面长满青苔和野草,那个小男孩就在布告栏下面哭。来往的人很多,正是下班时间,大人们要接孩子,买菜准备做饭,行色匆匆,谁也没有注意有个小孩在布告栏后面的角落里哭得正伤心。
我走过去跟他打招呼,他仰起脸来看着我,抽抽搭搭地说:
“我的弹子……”
那个年代贴画、弹子还是小孩子们间的一般等价物,意外得到还有不小心失去都是大事,能让天空顿时失色的大事。所以我很同情地听着这个小孩子讲。
“我……呜呜……课间的时候……呜呜,跟他们玩弹子,本来,呜呜,我都赢了……赢了的……呜呜……”
这样讲下去就没个完了。我当时想,一个小男孩,哪来那么多眼泪阿,脸都憋红了,唉唉……
他的故事简单来说就是这样的,他在学校跟一群小孩玩弹子,赢了被人耍赖,不但赢了的弹子没有拿到,连自己的弹子都被抢了。最后还被老师训了一顿。你看看这小孩叫一个倒霉。
这么短的故事他足足说了有二十分钟,我由最初的同情变成对这种粘粘糊糊举动的愤怒,这个家伙居然还在抽噎!
我无聊地绕着他转圈圈,“你要是不服气就抢回来,哭有什么用,你都在这里哭了半个小时了吧,快回家去,吃完饭我担保你就忘了这件事了。”
小孩子,还不是上一秒哭,下一秒笑,虽然我才七岁,但是从我身边的那些小朋友,呃,还有我自己身上,已经明白这么一个真理了。
在小孩子的世界里,一切都是短暂易变的,又是恒长久远的。我们都以为我们会喜欢一个玩具一辈子,但是过一天,两天,我们也许就忘记它的存在。所以他为了几个弹子哭上这么久,真是难得。
我没有多想,吃饭时间要过了,我跑回家,回头看,他还在那里,小小白白一个影子。
第二天,我放学回家,从卖冰棍的老奶奶那里买了一根绿豆冰,举着十分得意地吃。走到布告栏下,又有一个小身影在那里哭。
这个家伙,难道还在为那种事伤心?我觉得隐隐有些不对。
我走过去,他还是仰起红红的脸看着我,我透过他的表情,怀着气愤、伤感,还有留恋的表情,看到他的那几颗弹子,晶莹剔透地躺在他的记忆里,他记忆里珍贵的东西很少,所以那几颗弹子格外明亮,照亮了大片空间。
他小小的肩膀在颤抖着,在这个世界上,可以留恋的东西是那么少啊。
我有点伤感,把冰棍递给他。
他**一丝笑容,好像乌云的一条金边,然后我就看见冰棍经过他的手掉落下去,一直落到土地上,溅起一些砂土。这个过程被无限拉长,我看见他脸上惊讶的表情一寸寸浮现,又复变为恐惧。他看着自己的双手,渐渐透明,在空气中,他像雪人一样融化了。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那种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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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
后来很多次,我看到他们。他们似乎并不能够被~~“鬼”。他们只是一些碎片,人在这个世界~留~的一些碎片,他们带着对某些物~、事还有人的执念,留恋不去,还以为自己仍然活着。而当他们蓦然发现他们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时候,就会消失。就像比~被挖了心以后,走到~殿外面,仍然活着。他碰到一个卖空心菜的~人,他问道:菜没有心怎么活呢?卖菜的~人说:菜没有心可以活,人没有心不能活。他就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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