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青海的保安

想想这都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现在的他，已经十九岁了，一米八一，一百五十斤，在青海一家电力公司做保安。他已经在这里干了五个月了，这五个月让他变得皮肤黝黑肌肉结实，同时坚强和成熟。现在的他已经完全不是小时候那个爱哭鬼了，只是他依旧喜欢沉默，依旧倔强的不向别人吐露自己的心事。此时此刻的他，坐在公寓楼下面的小石凳上翻看着姐姐龙凌俪的来信。龙凌俪说：“弟弟，你真的想一辈子就做一名保安吗？作为一个男人，就一定要干出一番大事来，也许你现在还体会不到自己的压力，但是在不久的将来，会有许多责任要你来负，许多包袱要你来背，许多担子要你来扛，到那个时候你会感到很吃力很痛苦，甚至会很后悔的……”

他闭上眼很用力地想龙凌俪的样子，不知道这个大自己两岁的小女人变成什么样子了。可是忽然之间两根血淋淋的指头就伸到了自己眼前。

“凌云，帮我包扎一下，我刚才不小心……”

后面的话他就听不见了，因为他昏倒了。醒来的时候就看到王子翔的一张大脸以及一脸抱歉的表情：“你终于醒过来了……终于醒过来了，不好意思啊，我怎么又忘了你晕血了，刚才削苹果走神了，不小心削到手指了，不过现在已经包好了……”说着就要拿起手指让凌云看，却被他给生生按下去了：“你还是别让我看了，我怕我又吐了。”

“我说凌云啊，你这个保安还真是奇特，居然晕血，那要是以后碰到什么流血事件，你不是不战而败吗？真是稀奇。”

“我也很苦恼啊，但是没办法，这又不是我能决定的，就像你怕老鼠一样，要是往你被窝里扔一只老鼠，看你还不也吓晕了啊！”说完意味深长地看王子翔一眼，大有“要不我今天晚上就试试？”的意味。

“大哥，那我谢谢你了，别，千万别啊，你晕血还能缓过来，我要是被吓晕了可就不一定能醒过来了，到时候你可得负责，我上有八十岁的老奶奶，下有三岁半的小侄子，你可都得管啊……”

“哈哈……”

“你今天几点的班？”

“我12点到4点的班。”

“不是吧？又是凌晨四点？”

“是啊，不过也没办法啊。”

“……”

凌晨，空旷的厂房，值班的龙凌云。

眼看新的一天就要来临了，而自己却每天每天呆在同样的地方，品味着同样的寂寞。清冷的夜静得诡异，而自己却早已习惯，甚至麻木。口袋里依旧是姐姐龙凌俪的来信，这个小时候有点坏的小女生早已褪去了稚嫩的外壳去展翅飞翔了，而自己却被禁锢在这寂寞的夜里。他撇撇嘴苦笑了一下，算了，也许路早就被上天安排好了，自己只是一个棋子，用来扮演一个角色。不知不觉回想起的小时候还依旧是那么苦涩，姐姐的求学之路畅通无阻，每次考试都名列前茅，就连中考、高考也一蹴而就，而自己呢，考试不及格，被老师骂，所有老师和亲戚朋友都说你看你姐是怎么学的，好好向她学习学习，同样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孩子差距怎么就那么大……他可以把这些话完完整整地背下来。龙凌云想，他的求学史，就是一段抬高姐姐贬低自己的历史，姐姐被夸的更加积极向上，而自己，便只能更加差劲，不停的哭鼻子，不停的被老师骂，不停的转学。

所以，有时候龙凌云是有点恨姐姐的，如果没有她，就不会有这么鲜明的对比，自己也不会更加破罐子破摔，说不定自己现在也在某个大学的暖烘烘的被窝里睡大觉呢。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竟会做这种假设，算了吧，人生这条路，走过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不自觉的手又触到了那封信，打开。龙凌俪说，弟弟，我们学校有大片大片很茂盛的法国梧桐，每天阳光透过叶子落在地上，星星点点的可漂亮了，可是这几天不知怎么回事树上居然生虫子了，毛茸茸的很吓人。我小时候那么喜欢吓唬你，其实我也有害怕的东西，如果你小时候不那么爱哭，如果你勇敢的跑去找一只毛毛虫来吓唬我，被吓哭的人一定是我。我在这边过得很好，不知道你过得好不好，在我心里你还是那个长不大的孩子，可是不知不觉忽然之间你都19岁了，我也好久都没看见过你哭了，嘿嘿，要长成男子汉大丈夫了，姐姐希望你能真正长大、成熟，变成一个真正的男人。

龙凌云想，男人？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有那么难吗？责任又有多沉重？他抬头望望还没泛白的天，仿佛就看到了一个又一个写满“责任”的大包袱在顷刻间从天而降，然后在他身边落下，发出巨大的撞击声。

第二天。

全体集合。领队怒气冲冲，青筋暴起，两眼仿佛要冒出火来，胡子一颤一颤的。

“昨天晚上12点到4点是谁值班？”

一片肃静。

领队叫阎伟，是龙凌云的老乡，就是他带着龙凌云来到青海的，但是却一点也不讲老乡情分，他铁面无私，办事干脆利落、雷厉风行，从不拖泥带水。刚来的那一个月要进行严格的军事训练就是他带队的。长时间、大强度的训练可让这些刚走出校门的孩子们吃尽了苦头。训练那几天，龙凌云每天都是叫苦不迭，可是没有办法，生活还得继续。硬是那样每天长跑、踢正步、打沙袋、越障碍给坚持了下来。不过这个阎伟还有更恐怖的，谁要是敢犯错、敢不听他指挥，那可就惨了，他对你的惩罚绝对是训练强度的好几倍。

“报告队长，是我。”龙凌云站了出来。

“就知道是你，那你倒要给我说说，为什么A区的一个大门没锁?”

龙凌云无语。阎伟又转过头面向所有的人：“你们是干什么的？记住，你们是保安，要你们干什么吃的？就是要让你们保证你所在的区域内的人或物品是绝对安全的。竟然让厂房的大门开着，你们可真是幽默啊？啊！！龙凌云，从今天开始，晚上12点到4点的班都有你的份，其他时间段的班照常上，我会亲自检查的，还有，我会跟上面反映，因为你的工作失误，会被扣去200元工资。有什么疑问吗？”

“没有！”龙凌云的回答干脆而响亮。

宿舍。

“凌云，你可真惨，偏偏就撞在阎王爷的枪口上了。咱辛辛苦苦一个月才给那么一点儿工资，你看，扣的多爽快，他一张口200就没了。”王子翔倍感惋惜的惊呼道。龙凌云心不在焉的听着。半晌。

“子翔，你有没有想过离开？……去东部、去南方、去平原、去那些美丽的地方？也许这个高原地带并不适合我们呢？”

这一问却把王子翔呆住了：“你是说，不在这干了？跳槽？去南方？……哈哈……别逗了，那些地方赚钱比这里还难。”

王子翔顿了顿又接着说：“南方人多地少，特别特别拥挤，空气特别浑浊，就连天空都不是蓝色的。我告诉你，你到那儿准后悔，到处都是人挤人的场面，晃得你心烦。你说现在那么多的大学毕业生去南方都找不到工作，像我们这样的人，过去了还不得要饭啊？”

王子翔得意的望着凌云，就好像刚刚打了场胜仗似的满面红光，可是他的满面红光马上就被凌云的一句话击的粉碎，凌云说：“难道你想一辈子呆在青藏高原上做个保安吗？难道你想每天都看着阎伟的脸色过日子吗？难道你不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不想去闯一闯吗？男人生来就是要走南闯北打天下的。”

王子翔显然被凌云的这番话给镇住了，可是他立马定了定神又貌似清醒的说：“我说兄弟，这样的事情想想就可以了，你说咱就这样辞职不干下江南了，谁能保证咱能吃饱穿暖啊？再说了，你又没有一技之长，去了就等于自愿加入丐帮，人家还不一定要你呢！”

“就算赚不到钱，就当我去体验生活了行不行啊？不象你，一辈子窝在一个地方也不知道挪挪，迟早有一天会饿死。”

“不过凌云，到时候你可别怪兄弟我没劝过你啊，听说这个地方只要辞职不干，想再回头可就不要你了。你可得想清楚啊！”

凌云哦了一声，只有他知道自己有多坚定，就像小时候的转学一样，纵然爸爸打他、骂他也还是要转，没有人可以阻止。

高原的夜是那种很空旷的寂静。凌云和自翔都躺在宿舍的硬板**，眼睛一眨一眨的，毫无睡意。

“说真的，凌云，你打算去南方干什么工作呢？”王子翔的声音里透着少有的认真。

“说实话，我也没想好，但是我就是想去，好像有一个声音在召唤我似的。好像只有到了那里才能找到我生命的意义似的。自翔，你有过这种感觉吗？我觉得我一定要换个地方才能更好的生活下去，也许这个高原真的不适合我。”

“可是，生存是件很难的事啊，凌云，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万一你的生活变得比现在还要艰难怎么办？”自翔有点焦急的说。

“离开这里我的生活就有一万种可能啊，谁也不能断定我的明天将会是什么样子，不是吗？”又是那一脸的镇定，镇定的让人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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