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沉下去，月亮升上来了，星星们睁着茫然的眼睛俯视着黑乎乎的大地……这是我对黑夜的全部认识。你不能去苛求一个5岁的小女孩什么，她对这个世界的感知就是这样如同星星一样充满了茫然。

我、父亲和奶奶常年住在深山里的一个小村庄里。我们的房子周围生长着许多枝叶繁密的大树，它们常常把阳光挡在密密匝匝的枝叶之外，偶尔漏下的阳光在我们的房子上留下光怪陆离的圈圈点点。常年无法接受阳光爱抚的房子总是显得阴暗**，散发着一股经久不变的霉味。肥硕的老鼠常常从房子的某个角落钻出来，放肆地享受着我们原本有限的食物。我的奶奶对老鼠可谓是深恶痛绝，每次一听到老鼠的吱吱声她就瞪起双眼抓起拐杖狠命打下去。但那群长期跟她玩游戏的老鼠每次都能顺利逃脱，而那些无辜的瓷碗、木杯、药罐、小板凳等却纷纷在她的拐杖下失真走形。我们家为数不多的家具正逐渐减少，可我老眼昏花的奶奶似乎并不关心这些，只要一听到老鼠的吱吱声她就精神抖擞地抡起拐杖砸下去。她需要用拐杖狠狠砸下去所获得的快感来发泄她心头的怨恨，而且不单单是对老鼠的怨恨，还包括对我的母亲的，对我的，对她的生活的。谁也不清楚她为什么有那么多的怨恨。

我对我的奶奶有种与生俱来的排斥和惧怕。奶奶对我的怨恨从我一生下来就落下了，从我具备最初的意识开始，她的咒骂就没有停止过。她不喜欢女孩，她从骨子里鄙视女孩，更何况我是由“那个贱女人”留下的。后来我才知道所谓的“贱女人”是指我母亲。我的母亲曾是一个漂亮的知青，在特殊的岁月里为寻找某种庇护而选择了我父亲，做了他的妻子。随着一批批知青的陆续回城，对她宠爱有加的父亲和咿咿学舌的我再也无法使她躁动不安的灵魂安定下来，回城的渴望使她做出了她一生最冷酷无情的决定，她走了，并没有打算再回来。奶奶对母亲的怨恨显得非常理所当然，她一直拒绝提起母亲，非提不可时就用“那个贱女人”代替。我是“那个贱女人”留下的，所以我就必须替那个我没有印象的母亲让奶奶的怨恨无休止地延续下去。

我的奶奶满脸皱纹，肌肉松弛，眼睛深深地陷下去，像两个阴森森的寒气逼人的魔窟。在父亲上山劳动的时候，奶奶总是把我抓起来按到椅子上，骨瘦如柴的手捏得我好痛。我瞪着惊恐的眼睛望着她，想哭却又不敢哭，我知道我一哭她那没有牙齿的干瘪的嘴里就会流出无数有毒的语言。那些浸满了毒汁的语言常常令我抱着头不停地发抖。

奶奶喜欢搬只小板凳坐在大树下晒太阳，阳光穿过重重叠叠的树叶投在她身上，只剩下可怜的几圈，但这并不损伤她晒太阳的热情。或者说晒太阳根本就是一种虚无的形式，她所想要的不过是借此把她剩余的日子打发掉。

我不能到处跑动，满心恐惧地陪着她在大树下一坐就是半天，累了就沉沉睡去。到了中午的时候，奶奶又用她骨瘦如柴的手费力地把我抓到屋里，丢在**，然后她去做饭。我一挨到**就醒过来，就开始对着窗外发呆。那是两扇木制的小小的阁窗，肥胖的蜘蛛在上面来来回回杂乱无序地布下天罗地网，许许多多的小昆虫兴冲冲地舞着柔嫩的小翅膀朝那些透明的网飞来，却永远地留了下来。它们身体里满满的**被蜘蛛吸进了肚子，剩下一张空空的躯壳在网上随风轻轻地摇晃。窗外是树林，数不清的松树和枫树伸着繁茂的枝干拼命地亲近我的阁窗。夏天经常有蛇顺着树木的枝干爬进我的屋子，有时候我在晚上睡觉时掀开被单会看到一团缠在一起的蛇，有时候半夜我会被皮肤上蠕动的冰冷润滑的东西惊醒。我怕蛇，每一次我都会被吓得失声哭叫。奶奶总是很生气地骂：“嚎什么丧，我还没死呢。”我蜷缩到床头全身发抖地把自己的哭声压低下去。

村里的小伙伴都不敢和我玩，他们都被奶奶凶狠的拐杖赶了回去。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眼巴巴地送父亲出门和眼巴巴地盼着他回来。我的父亲喜欢把我举起来转圈，喜欢用他硬硬的胡茬扎我的脸。那是我最开心的时候，我咯咯地笑着，**地抓着父亲的手粘着他，他走到哪里我跟到哪里，好几次我甚至跟着他上山，但都被他发现并哄了回去。奶奶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把东西摔得震天响。所有的人当中她只爱父亲一人，她不允许有人来分享父亲的爱。她把我也列为入侵者加以敌视。

本章已完结，下一章内容更精彩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