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里的小城正是初夏，洋槐花开了一路，已经渐渐枯黄，留着些尾声待在枝头上，低低地垂着，也不知道要等着什么人出现。西直路上郁郁葱葱的都是百年老树，人行道上阴暗里洒着些细细碎碎的阳光，也不至像光秃秃的道路那样炙热。

连蔚自小害怕车来车往，选了离孤儿院近的一个小杂志社当了核准编辑。倒好了每天走路上下班，这条路她每天来来回回走了不知多少遍，闭着眼睛也是认识哪里左拐哪里右转。

下午天气太热，公司才刚刚发刊，设施都很简陋，连空调也没有，整个编辑部热得像蒸笼，井先生年纪轻轻，也很开明，只说公司也没什么事，索性大家早点下班。

她出了公司自巷子里买了些蔬果，倒是在太阳下晒了许久，自己又不喜打伞，虽已经是傍晚的太阳，却依然很强烈。一看表已经过了五点，想姆妈准是已经备好了晚饭——孤儿院虽小，却还养着几个孩子，午餐、晚餐都在姆妈的安排下井然有序。她早些回去或许还能赶上给孩子们加个餐。一想到这里又去对面买了些熟食。

她拎着大袋小袋沿着洋槐树一路走下去，尽头处就是孤儿院，走得急脚下一滑，鞋跟在盲道上崴了下，直痛得她眼泪都要流出来。那熟食摔在了路上，流了一大滩的油迹。她正要站起来，忽然背后一只手伸过来，拉了她，又拎了蔬菜袋子才看着她笑：“熟食不能要了。”

连蔚扶了墙抬头才见到了是井先生，低声叫了。

井先生笑：“这般生疏，朋友们都直接叫井端的。”

她脸一红，叫了“井端”，见他站在树荫里，细碎的阳光打了下来，那浅条纹的衬衫两只袖子卷了起来，那样服帖又桀骜，她脑子里只是想原来还有这样的人……原来还有这样的人……

井端被她看得有些不知所措，又笑：“怎么了？”

她才如梦初醒，细细看了见他脖子上挂了相机，转过头去，问：“你在拍照？”

井端拍拍相机：“本是想去前面的孤儿院看看，见着路上槐花开得好，就拍了几张。”

连蔚抬头见了槐花，只叹息：“这时候已经快要谢了，若是早了一个月，那时候正是雪白无暇的时候，一路白了过去，郁郁葱葱的开到天际里，那才好看呢。”

井端却说：“那样子花团锦簇，热热闹闹倒真是别扭。现今这般低垂昏黄，映在翠绿的树荫里，如小家碧玉，更加引人怜爱。”

连蔚不想他说出这般话来，仔细看了槐花，倒真是如平日所见不同。又笑：“你道这些花是怎么没的么？呵呵，都被姆妈摘回家做了菜了！”

又见井端一副“你这玩笑很新奇”的模样，狠狠发誓：“真的！你要去孤儿院？就在前面，现在正在吃晚饭，赶过去肯定有的！”也不等他回答，拉了就跑。

一路跑了过去，两人都汗湿一身。他们一起进了那长满樟树的院子。黄海英果然在喂几个小孩子吃晚饭，连蔚一路小跑了过去，叫了声“姆妈”，回身拉了井端，笑：“姆妈，这是我们杂志社的创刊人井先生。我带他来尝尝你的腌槐花。”

井端规规矩矩叫了阿姨。

黄海英见着连蔚灿烂的笑容，仔细打量了井端才放了碗过来，客气道：“这丫头胡说呢，你要是不嫌地方小就一起吃晚饭吧。”又见他拎了袋子：“这般客气，还带东西来。”

井端低头：“这……这是连蔚买的。”

连蔚早就忍不住笑了出来。井端这才想起来她当时摔到了，忙问：“你的腿？”

连蔚摇头：“没事，就是小小拐了下。”

姆妈已经端了小桌子出来，太阳已经缓和了很多，又是在树荫里，渐渐地凉快了起来。他们三人稍稍忙和，又炒了两个小菜，等摆好了菜，井端总算见了传说中的腌槐花。一脸惊奇，见那些花一颗颗都是闭合的，只是颜色变成了淡灰色，姆妈只浇了些热油，明艳了起来，看着就很有食欲。

姆妈叫了几个小孩子出来围了桌子一圈，她自己又抱了一个在怀里自己喂。连蔚也拿了小碗抱了个小女孩喂饭。

井端看着她，眼神一暖：“想不到你原来就住在了这里。”

连蔚一边喂饭一边笑：“我自小就住在这里，姆妈待我很好，那时候这里才刚刚开辟，似乎就只有两三个小孩，后来死了一个。我长大了，另一个被领养了……”

井端见着她，这般宁静的一张脸，也不知道藏着多少辛苦，心里生出了怜爱，不忍去触碰，带了孩子们哄抢饭菜。一桌子热热闹闹。他仔细尝了那腌槐花，直觉得是人间美味。赞叹不已。

姆妈见他喜欢，发出邀请：“我这里腌了几大罐，你要是喜欢，随时过来吃。”

连蔚看他仔细点头，又觉得他瞬间成了孩子，那般无忧无虑，仿佛见了糖果那般兴奋。

一眨眼间，天就暗了下来。到底是初夏，那么快，天就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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