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博物馆门口,萧亿就觉得今天不同以往,同事们都不畏严寒的站在门楼外面,眼神闪闪烁烁,不时窃窃私语。尚小娥苍白着一张脸,本来就很大的眼睛又瞪得几乎放大了一倍,看见萧亿走进来,急忙拉了她,小声又快速的说:“博物馆昨天招贼了!”
“是么?”萧亿的心突然狂跳起来,“丢东西了?”
“不知道啊!”我们今天一早过来,就发现院子里乱七八糟的,刘馆长的办公室被人翻了个底掉——”
顺着她的手,萧亿往博物馆里面看去,寒冬里的花园虽然萧索枯败,却也完全不应该是现在这样的狼藉一片。几株古树的枝桠不知被什么拗断,触目惊心地扔在一丛草地里,放在走廊两侧的盆栽全部被打烂,泥土扬得到处都是——“你还没看见后花园呢!更惨!”尚小娥神秘兮兮的对她耳语,“听说就像龙卷风过境一样,都破坏的差不多了!”
“这样的破坏,居然没人听见?也没人来看吗?”萧亿疑惑。
尚小娥脸色古怪又惶恐,干笑一声:“谁敢?”
“什么意思?”萧亿斜眼看她。
“没什么——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了——只是个传说——”尚小娥还是干笑,“看!警察出来了!咦?那个不是杨副市长吗?——”
刘成舟陪着几个人走过来,也是苍白着一张脸,嘴角带着不太自然的笑容:“——是的是的,破坏很严重啊!我很痛心——这是非常恶劣的事件!”
他们在门口停下,杨副市长发现了萧亿,神情变得微妙起来:“萧亿,又见面了。”
萧亿微微点头:“您好。”
“如何?尽州没那么好玩吧。”
“我来尽州不是玩的。”
杨乐东微笑,萧亿也笑。可在刘成舟眼中,这两个人都笑的不是那么好看,简直都不能称为笑容,而是一次交锋。就差没有噼啪作响、火光四溅了。半天,杨乐东突然干咳一声,转移目标对准刘成舟:“刘馆长,这次事件虽说是外贼,但也跟你们博物馆安全意识差有很大的关系!博物馆有这么多珍贵文物、史料典籍,历来都是市里安全工作的重中之重。可你们倒好,不要说夜间警卫巡逻,连门房都没有一个!作为馆长,你要检讨!”
刘成舟老脸涨红:“这——多少年了,博物馆从来没有——”
“我不管以前,只问现在!哦,你又要跟我说什么晚上的禁忌了?笑话!刘馆长,你要小心啊!”杨乐东冷笑道,“这样的恶性事件可是前所未有的,不尽快拿住整改方案亡羊补牢,市委市政府那里,你全都说不过去!”这话声音着实大了些,博物馆的人大都听在耳朵里,见馆长被人如此不留情面的数落,气氛不免僵滞。
刘成舟只好唯诺。
临了,杨副市长照例发表了一番慷慨激昂的讲话,意味深长的看了萧亿一眼,裹上大衣匆匆离去。
刘成舟发了一会子呆,也不理会众人对他的关怀询问,自己进去了。
一个上午,萧亿他们的工作都没有任何进展,院里到处都是取证的警察,大家都被困在一间大会议室里,还时不时得到警察的“召见”,很多人都在打电话,要求亲友们为他们昨天晚上的行动提供证明。萧亿和骆明道不时目光接触,交换一个无奈的微笑。
“如何?”
骆明道握着两个纸杯走过来,里面是热腾腾的茶水,递给萧亿一杯。
“不知道。”
她接过来,发觉自己双手冰凉。这样沉闷而紧张的气氛,她试图开个玩笑:“那么,你昨天晚上在干嘛?”
他坐在她旁边的座位上,啜了一口茶水:“基本上,我在家——”
“那例外呢?”她扭头看他,笑容扩大。
“例外就是,我出来买了一本杂志,然后,还见到了你——”
“我?”萧亿的笑容消失不见,“你见到我?”
他点头,认真的样子不像在开玩笑:“我见到你,手里提着一大袋东西,从我对面飞快的走过去,我叫了你一声,但你没有回应。”
“是吗?”萧亿盯着他的眼睛,“大约几点?”
“10点钟左右——你不会忘了自己出门的时间吧。”
“当然。”她笑了一下,突然觉得头很痛。这么说来,萧仟没耍自己,她果然去买过猫粮,但是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自己做过的事情,竟然一点也想不起来?
“然后呢?”半天,她突然又冒出一句。
骆明道似乎正在等着她的提问,很自然的接上:“然后我看你在街角转弯,我奇怪了一下子,因为那不是你家的方向,我本来想追上去叫住你,但是思存这时候给我打了一个电话,等我走过去,已经看不到你了。”
“所以,我不是回家——”她喃喃着,“那么,我去了哪里呢?”
“唔,有很多种可能。”骆明道心平气和,似乎在和她探讨一个学术问题,“尽州的道路是四通八达的,没有死胡同,也没有多少岔道,所以,你可以去任何一个地方——如果说最近的,就是图书馆、一家影院,还有博物馆。”
她猛地扭头看他,太过大力以至有点晕眩,声音尖锐:“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他也看她,笑容温和,“你知道吗?我并不认为你可以在几个钟头里把博物馆破坏的象龙卷风过境一样,之后,还可以很神清气爽的来上班。”
她盯着他的眼睛,平静、温和,看不出丝毫恶意。她平静一笑:“并不,我现在很头痛。”
“我认识一个医生,治疗头痛很有一套。”
清点财物之后,刘成舟很欣慰的对大家宣布,除了园子里的花木和亭台遭受破坏之外,博物馆并没有丢失任何文物,就连他被翻的底掉的办公室也不例外——“我想啊,一定是小贼,没见过什么世面,只是为了偷点钱而已,”他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说,“发现我这里没钱,所以气急败坏出去搞搞破坏。一定是这样的!”
大家也点头附和,一致讨伐那个不开眼的小偷。
下午,警察已经走了,尚小娥提议大家一起吃饭压惊,很快得到热烈的赞同。众人都去办公室清点打扫,萧亿磨蹭到最后一个。
“有事吗小萧?”刘成舟看着萧亿,很关切的询问。
“您确定真的没丢什么?”她环视这间办公室,所有的东西都归位了,与之前毫无二致。
“当然了!你不是都看见了?”他手势夸张的摊开双手,“与之前有区别吗?”
萧亿讪讪的笑了一下:“那就好,那就好。”
没丢什么?萧亿微笑着走在回办公室的路上,她并不认为刘成舟背后墙上的某处,从来就是空白的。
“刘馆长,不如再讲讲上次的故事呀!”
萧仟笑眯眯的看着右手边已经薄有醉意的刘成舟,语气很是随意。
萧亿瞪他,他却视若无睹。
下乡回来的萧仟听到博物馆出事,连家也没回就赶了过来,正遇上众人下班,于是,很豪气的做东给大家摆压惊酒,逮个冤大头不容易,刘成舟大喜,急忙一口答应。
还是上次的酒店,甚至还是那个包间,但菜式比上次好过太多。萧亿从没过问过萧仟的收入情况,但从酒席的豪华程度上来看,他的生活至少还是过得去的。不知道是不是受过惊吓的人特别容易饿,大家都敞开了吃喝。萧仟殷勤劝酒,当然主要对象还是刘成舟,这次他们坐在一起,劝起酒来也就格外方便。
“刘馆长,你知道我是个非常好奇的人,通常故事听不到结尾,简直就是吃不下睡不着,六神无主的很——要是不把上次的故事讲完,嘿嘿,我真是怕将来会死不瞑目啊——”
“小萧你真是爱说笑!”刘成舟摇头晃脑,哈哈大笑,“这不是故事,这是活生生的,曾经发生过的事情!有人死了,有人没了,有人高官厚爵,有人一败涂地——他们都存在过,都活过——”
一群人都沉默下来,静静听他说下去。
“那么,后来呢?”发问的是骆明道,萧亿注意到,他是桌上唯一没有喝过酒的人,眼神清亮,神色专注的看着眯着眼睛的刘成舟。
“后来,自然是树倒猢狲散,谈家迅速的衰败下去。财产被没收,生意也充公,谈府宅子被谈姓族长——也就是谈绵夜的大伯收入囊中,自己也从乡下的祖宅搬了过来。可是没过多久,谈府里有了闹鬼的传闻——一到夜里,就能听见女人的号哭声,还有一些打更的仆佣,发誓说看见有什么东西在院子里飘来荡去——更有一个老仆说,那个鬼就是上吊自杀的大少奶奶——这一下焉能住的踏实!他情急之下,欲将宅院出手,可巧一天,正是谈家出事的周年,族长率领家人在院子里设祭,那天在的,还有通判叶肃,祭拜完毕,家眷和仆佣们都被打发了,只剩两个人在月下小酌,可是不过片刻,突然听到一声惨叫,众人急忙忙过去,只见谈家大伯昏死当场,叶肃也面无人色的瘫坐在一旁,大叫说‘有鬼!有鬼!’”
“‘三日后,不治而亡,宅与叶肃。夜夜鬼哭,乃寻法师,方安。’”骆明道接口,“此事被载于尽州县志,这么说来,谈家大宅最后是到了叶肃的手中了。”
“是啊,叶肃自恃刚正,虽然也遇鬼,却道邪不能胜正。而谈家巴不得快甩掉这个烫手山芋,连钱都不要就把宅院送给了叶肃。叶肃不知从哪里寻来个法师做法,说什么超度亡魂,足足做了七天七夜。说来也怪,此后果然安静了一段时日。可就在此时,一件更蹊跷的事情发生了。叶肃失踪了。”
“那似乎是新年刚过不久,叶肃的夫人带着孩子回娘家省亲,叶肃亲自去送,可是直到第二天上午也没见人回来,众人都以为是住下了,就没怎么上心。可是三天过去,仍不见回来。州衙门觉得事有蹊跷,就着人去叶夫人娘家询问,但到了才知道,叶肃一家根本就没有回去!这下了不得,一位好端端的大员,竟然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没了。打那以后,再也没有人见过他或者他的老婆孩子。于是,凡曾经与谈家命案有过直接关系的人,死的死,没的没,全都在尽州地面上消失的干干净净。谈宅变成了一座荒宅,谈家,也成为了一个惨烈的传说。”
“白云苍狗,世事无常,这座宅院也被无数人占据,但结果不是丢弃它,仓惶而去,就是家破人亡,惨淡收场。谈府凶宅之名越来越响——直到清军入关之后,一路长驱直入攻到尽州,尽州守军誓死反抗,最后退守至此处,负隅顽抗,结果全部被杀。清军统率本欲一把火将这大宅烧了了事,谁料大火将起,一场瓢泼大雨就将火灭了个干干净净——从此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敢打这幢宅院的主意了。就这样,没有主人的谈府,在尽州孤独的屹立着,我时常觉得,这所大宅是有生命的东西,它在捍卫自己,保护自己,保护——里面的那些东西。”
“精彩。”萧仟在一阵漫长的沉默之后,艰难的吐出这两个字。
刘成舟已经醉了,他不停的摇头晃脑,嘴里含糊不清的吟哦着什么。
“民初,曾经有一个省城的实业家欲买下这个院落,可是竟然找不到卖家,连政府都不肯承认这大宅的所有权。他不顾人的劝阻,一横心搬了进去,不到一年,就又匆匆的搬了出来——而且,搬的无影无踪,他离开了尽州,再也没回来过。”骆明道补充着这个故事,“建国后,政府便将这宅子收归国有,保护了起来,没过两年,就成立了尽州博物馆,几十年来,大家一直在这里工作,不也相安无事吗?我不明白,为什么还要搞的如此神秘呢?”
“谁说相安无事?”一个人冷冷的接口,他是博物馆的老会计,资历比刘成舟还老,“知道为什么要赶在太阳下山前下班吗?知道博物馆为什么从来不在晚上加班吗?知道为什么这么大的院子、这么多宝贝连个门房也没有吗?知道为什么进一些房间不能回头吗?这些忌讳,你们觉得很可笑是不是?年轻人——这是教训,这是血淋淋的教训——可笑杨乐东,不知道天高地厚,还敢胡言乱语。老刘,你为什么不给他一下子!”
“官大一级压死人啊!”刘成舟苦笑道,“况他比我,不是大一级的问题。唉!难呐!”
“告诉我,你究竟要干嘛!”
萧亿一把推开萧仟的房门,黑猫萧拾“喵”的大叫一声,扑向门口的萧亿,她早有防备,戴着烤箱手套的右手一挥,然后拿一块床单把萧拾裹了个严严实实。
“疯子!你,跟你的猫!”她心情烂透,毫不留情把萧拾丢出门外,随便它去跟那床脏床单混战,恶狠狠的盯着眼前这张跟自己相仿的脸,“你从省城跟踪我到尽州,拼命打听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糟烂往事,到底是要干嘛!别告诉我,你现在对历史感兴趣!”
萧仟愣怔的看着姐姐,从进门,抓猫,质问,一气呵成,行云流水,而他只是愣愣的坐在台灯前面,嘴巴张开,手里攥着一叠纸,从头到尾都没有动作。
“这是什么?!”萧亿恶声问,一把把那张纸夺了过来,竟然是《尽州狱案事》谈家命案的影印本,最上面一页每行第一个字都被红笔圈了起来。
萧仟扬眉一笑:“被你发现了。”
“藏宝?你说,我们家族的传言,也是跟谈家有关的?”萧亿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萧仟。
“没错。”萧仟笑嘻嘻地点头,“我仔细的研究过那本写着家训的札记,越看越觉得奇怪,我们的曾祖父对在尽州发生的事情完全语焉不详,末了却来了这么一条莫名其妙的恶狠狠的家训——你还记得骆明道说的那个实业家吗?如果我没有猜错,那就是我们的先辈,想想爷爷的出身——我推测,当时萧家匆忙离开尽州的时候,曾祖父还年幼,所以对事情的详细情况记得不清楚,唯一真切的,就是那种恐惧吧。”
“就算你说得对,那跟藏宝有什么关系?”
“当时的萧老太爷为什么会对这样一所臭名昭著的凶宅感兴趣呢?他是商人,没有好处的事情,他为什么要做呢?曾祖父在札记里写,他们一搬进来,就四处修葺,大兴土木,还把后花园彻底的清理了一遍,我猜,这根本就是在掩饰他们在寻找藏宝的事实——你想,谈家富可敌国,怎么可能不为自己留一条后路?谈三公子为兄长卖命的钱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这么漫长的时间,有无处凄惨的鲜血的教训之后,还是有那么多人连死都不怕要住进来呢?”
萧亿看着弟弟兴致勃勃的样子,觉得很荒唐,她试图同他讲理:“好吧,就算——就算这里有宝藏,那么请问,你认为你可能找出来吗?在一间已经收归国有的古建筑里,在一家博物馆里,你认为你找到的宝藏可能会属于谁?”
“萧亿,你真的很功利啊!我要找宝藏,又不是因为贪财!”萧仟反将一军,“我高兴献给国家,不可以吗?况且,我也不认为那宝藏就藏在谈家大院里——”
“是吗?”萧亿冷笑道,“你确定你是我亲爱的**萧仟而不是印第安纳.琼斯上身吗?——来,再编一个理由说说看,为什么偷偷影印我的书?”
萧仟笑着挑刺说:“你的书?国家的书吧!我总觉得这些字决不是巧合,甚至被你发现了这本书,也不是巧合。这里面,一定有蹊跷。”
萧亿看着弟弟,他的眼神闪烁,笑容夸张,以他们相处二十九年的经验来看,萧仟不是这种无聊的人,会相信一些虚无飘渺的东西,更不用说追寻了,但一时之间,却也找不出明显的破绽来反驳,可是,就凭这几个字,他们又能做些什么?
“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线索,萧亿,你要帮我,尽可能的多找一点关于谈家的史料——”
“我为什么要做这么无聊的事?”
“因为你是我亲爱的老姐呀!”萧仟谄媚地凑过来,“你不帮我,谁帮我?同样的,我不帮你,谁帮你?”
萧亿嗤之以鼻:“你少来了!你每天能倒猫砂,我已经感激不尽了!说真的,我为什么要对那只该死的跟我有仇的猫这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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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时节』
雪刚开始~,萧亿就醒了。这事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居然可以被雪落的~音惊醒。萧亿睁开眼睛,清醒地象从来没有~过一样。她安静的~在那里,甚至可以听见雪花落在窗台~的~音。萧拾在外面低低的呜咽了一~。萧亿起~。~里暖气很~,她随便披了一件~~,蹑~蹑~走到窗边,拉开窗帘。雪~的很大,铺天盖地的挥洒~来,安静的,纷纷扬扬的,地面~很快就白茫茫一片了。午夜,路~没有一个行人,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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