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理老胡最近可以说是春风得意,头发梳得油光滑亮,外套里穿了一件新簇簇的杂花衬衣,整个人显得年轻而时尚。
更引人注目的还是老胡那崭新的两张“皮”——皮包和皮鞋。
老胡新换了个皮包,包上有个惹眼的意大利著名的V字头标志,李果和陶桃研究了半天,一致认为老胡这个包即使不是真的牌子货,至少也是个仿真度极高的赝品,估计起码也要好几百。
老胡的皮鞋也换了,李果有时会盯着那双铮亮的皮鞋打趣:“胡总,看来您这鞋可是意大利名牌啊!”老胡就打着哈哈道:“哪里,我这不过是三四十块钱的地摊货而已!”但是老胡对这双“地摊货”却非常珍惜,每次到了工地就把它换成一双破旧的硬底皮鞋,下班后再把新鞋换回来。
老胡的中气也似乎越来越足,在工地上相距十几米就听得见他的大嗓门:“你们这钢筋怎么绑的?间距相差这么大,保护层也不够,梁底也没清理干净,就这样子今晚怎么倒混凝土?”(注:楼板施工工序为:安装好模板后,绑扎钢筋,最后再进行混凝土浇筑。)
陈万清照例给老胡递烟递水,老胡却一把将他的手拨开:“少来这一套,你这钢筋下午要不整改好,晚上就不要想如期倒混凝土了!”
陈万清把这个钢筋班的班头吴大壮喊了过来,说:“大壮,这些钢筋绑扎得确实太差了,叫你的工人加加班,一定要在下午整改完,不能误了晚上的混凝土浇捣。”
吴大壮是个瘦子,长得既不大也不壮,果然人如其名“无大壮”。他一面点头应承,一面向老胡诉苦:“胡工,我们会尽力改的,但有的地方确实没办法,比如有的梁已经绑好放下去了,真是不好改,我看是不是差不多就行了?”
老胡一听火了,指着吴大壮的鼻子骂道:“你倒好像有理了?差不多就行了?你是监理还是我是监理?你说行那你把规范拿出来给我瞧瞧,如果规范说你这样行那我没意见!”
陈万清挥挥手让吴大壮滚蛋,又拍着老胡肩膀说:“胡总,消消气,别跟他一般见识。你放心好了,如果不整改好,我绝对不会倒混凝土。”
中午两点的时候,李果看见老胡又戴着安全帽下工地了,心说老胡今天怎么了,一下子变得这么勤快,现在才两点,外面挂着大太阳,工人也才刚刚上班啊。不一会只见陈万清和吴大壮也匆匆赶到,看样子好像是老胡打电话把他们逮过来的。
老胡就站在上午验收钢筋的地方,对着陈万清和吴大壮指手划脚,激昂文字。陈万清和吴大壮似乎被太阳晒蔫了,耷拉着脑袋,又如霜打的茄子。后来吴大壮好像抬起头说了些什么,立即遭到老胡更严厉的反击。再后来吴大壮竟然一甩手掉头走了。
过了一会儿,老胡回到办公室,跑过来见到李果气呼呼地说:“那个姓吴的太不像话了,说他两句居然就说不干了!对着我撂担子有啥用?我还怕你了?靠!”
王冲闻声过来倒了杯水给老胡,又安慰了他几句,老胡稍微平复了一下愤怒,便气哼哼地走了。
下午李果去现场转了转,发现吴大壮的班组绑扎的钢筋其实也不算差,当然也谈不上很好,毛病总是有的,可是以前绑得比现在还差得多的时候,老胡也照样签了字啊,为什么今天就这么较真呢?李果看不懂老胡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
正看着,陈万清过来给李果递了根烟,两人闲聊了几句,李果说:“老胡今天可够凶的啊。”
陈万清笑笑说:“监理嘛,都这样。没事,误不了今晚倒混凝土。”
将近傍晚时,陈万清去找老胡,说是钢筋已经整改完毕了,请老胡去验收。老胡极不情愿地拎了安全帽,骂骂咧咧地跟着陈万清出去了。没多久老胡又回来了,陈万清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老胡边走边扯着大嗓门说:“这叫整改完毕了?上午我提的问题一条也没动,你这是敷衍我!今晚不用倒混凝土了。我看你这个班组不能用了,尤其那个吴大壮,一定要换掉,没见过这么牛的施工单位!”
“那个吴大壮确实不行,这样吧,胡总,今晚有没有空?出去吃个饭,消消气,别把这事儿放心上。”陈万清说。
“不去不去,这是严重的质量问题,你以为吃吃喝喝就能解决问题了?我还怕坐牢呢。”
“哎呀,胡总说的哪里话?就一顿便饭嘛。”陈万清边说着,边跟着老胡进了监理办公室,顺手把门带上。
一个小时后,老胡钻上了工地门外的一辆捷达。车子正准备启动时,刚好李果和陶桃从工地出来,老胡摇下车窗,略显尴尬地说:“我要去火车站接个朋友,你们……要不要送你们一下?”
李果说:“不用了,我们去学车呢,谢谢啊。”虽然隔着贴了膜的车窗,他还是分辨得出坐在副驾驶位置的正是陈万清。
老胡朝他们挥挥手,摇起车窗,车子一溜烟地开走了。
李果和陶桃去学车是公司安排的。王冲确实没有忽悠李果,他宣布这个消息时,脸上那种得意的微笑,就像答应考满分的孩子果然实现了诺言一样。
公司的其他人里,两个经理是有驾照的,老冯太老了,林姐报了名,可是太忙了,基本上没去。所以结果就是李果和陶桃一起学。他们每天下班后都去练车,直至夜幕降临才一同返回。
陶桃似乎已经忘了那天晚上的事,她依然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只有李果读得出那笑靥背后隐藏的忧伤,他不敢再提那晚的事。那晚的故事,就像一个深埋心底的地雷,谁也不敢去触及,只怕触碰后那轰烈的冲击波,会伤了人,也伤了自己。
第二天,李果发现陈万清还是按照原计划在昨晚把混凝土浇了,老胡却似乎忘了自己昨天“不准倒混凝土”的禁令,一句话也没说,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到了下午,李果看见吴大壮的钢筋班组都撤走了,换了一拨新的工人,包括一个新的班组长。后来吴大壮来了,在陈万清的办公室闭门一轮密谈,偶尔爆发出几声激烈的争吵。最后吴大壮阴沉着脸出来,径自走到监理办公室。
当时老胡正在悠闲地品着茶呢,吴大壮朝着老胡恶狠狠地一拍桌子,整个茶杯跳了起来,茶水和茶叶溅了老胡一身。
“姓胡的,你别做得太过分了!”吴大壮的手指几乎戳到了老胡的鼻子。
老胡说我都做什么了我,吴大壮说你他妈的干了什么自己清楚。陈万清匆匆赶来,连拽带抱好容易把吴大壮拉开。
吴大壮摔门而去,临走前撂下一句狠话:“姓胡的,你最好不要走出这个工地,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监理办公室内的这场风暴来得如此突然,但短短一两分钟内又迅速结束。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老胡都没有回家,而是住在工地里,平时有些什么材料送检啊,开会之类的破事,老胡都推掉了,硬是没有踏出工地半步。工地条件艰苦,老胡那年轻时尚的形象很快走样,又回到以前朴素而略带邋遢的模样,老胡自己也调侃说我是以工地为家,献身给科维了啊。
但是后来的日子里风平浪静,啥事也没有发生,于是老胡的日子依旧过得很潇洒滋润,毛都没掉一根。
李果遇到陈万清,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陈万清说:“老胡是监理,我们当然要接受他的管理了,像吴大壮这么火爆的人,真是野性难驯啊,确实是不能用了。”
随后李果听陈万清的施工员说,现在顶替吴大壮班组的钢筋队伍,其实是老胡介绍来的。原来老胡为了把自己的队伍搞进来,仗着他是监理,不断地在“施工质量”上找茬,终于把吴大壮整跑了。
李果很吃惊,想不到还会有这样的事,他开始发现这一行远没有自己想像的简单与纯粹。
那个施工员又说,老胡精得很哪,你看他老升不上去,好像是因为他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其实都是装的。他心里跟明镜似的,别看做个分片经理工资好像要比现场监理高出一截,可是终究和现场隔了一层,手伸不了这么长,俗话都说现官不如现管啊。
于是李果如醍醐灌顶,豁然开通,他想这施工员确实很有头脑啊,分析得真的很到位,难怪当初田羽坚决要和施工员们一起混,看来这个群体里的确卧虎藏龙啊。
这个施工员叫张兆丰。
李果问:“那万一老胡狮子大开口,陈万清岂不是亏了?”
“行有行规,市有市价,老胡的队伍要是趁机胡乱抬高价格,那他以后就别想在这行混了。陈万清也不是傻子,你出价太高了我还不用你呢,反正大家互相牵制,事情捅出来大不了鸡飞蛋打,一拍两散。”张兆丰说。
李果心说,是啊,现在倒是双赢了。价格相当,陈万清换个班组也是做,不换也是做,换了以后监理这关就基本不用理会了。
可是,那这工程的质量还怎么保证?李果觉得老胡的做法确实是过分了,这可触及了职业道德的底线了啊,于是后来他找了个机会跟王冲婉转地提了一下,甚至隐晦地表达了是否更换监理的意见。
王冲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这件事情,然后笑笑说:“监理嘛,都这样。”
李果觉得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他想了很久,也没想起到底是谁曾经对他说过相同的话,却只想起以前康熙和雍正皇帝在大臣的奏折上,没头没脑地批上“知道了”三个字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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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郁闷的王冲』
王~最近有点儿郁闷,原因还得从那次中层~以~会议说起。会议的主题是“集团公司的规划与发展”,帽子扣得很大,但刘志远并不想把它搞成一次套话连篇的扯淡会,所以几乎没有任何场面话的铺垫,就直奔主题。刘志远说,现在集团公司又新成立了一个人~资源公司和一家电脑公司。人~资源公司目前主~是作为一个集中化的劳动~招聘市场开展业务,今后将慢慢扩展至高尖端的技术人才和管理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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