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德波请广天设计院的林院长吃饭。

香港著名词人林夕曾经写道：“有的人的饮恨令人喝彩，另一些人的食言使人吃惊，世界便是由这样的饮饮食食、吃吃喝喝组成的。”

易中天在《读城记》的广州篇里说，吃饭已不是纯粹的填肚子问题，而是一种商业行为。

子曾经曰过：“民以食为天。”另有子曾经曰：“食色，性也。”

所以其实吃饭已经上升到了文化的高度。许多事情，就在饭桌前敲定；许多秘密，就在碰杯后揭开；许多谣言，就在谈笑间挥发。

莫德波最近很烦。

他和林院谈的合作项目，是由设计院出地，出设计方案，科维集团负责兴建住宅楼，建成后双方按一定比例的建筑面积分成。看上去板上钉钉的事，只是在住宅的分成比例上还没谈妥，科维希望能拿六成半，剩下三成半给设计院。而设计院要求五五对四五。

林院告诉莫德波，如果科维同意，六成对四成是没问题的，但是他们设计院还要耍耍性子，做做吊起来卖的姿态，因为要是答应得太轻松了，他们也不好向上交差。

没想到这两天风云突变，煮熟的鸭子也能飞走。莫德波收到消息，半路里杀出了个劫皇杠的程咬金，他们这事竟然眼看要黄掉了。

所以莫德波只好请林院吃饭。

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于山水间。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但是莫德波当然不能这么说，他说的是：

“何以解忧，唯有林院啊。”

林院说，现在有一家单位走了上层路线，通过总公司的关系，已经谈好六成对四成，共同打造这个项目。这下等于硬生生把科维碗里的肉给抢跑了。

“我们设计院也没办法，虽然那块地是直接归入设计院名下的，但我们还是得归总公司管，总公司说和谁合作就得和谁合作。”林院一声叹息。

莫德波知道这设计院其实是某冶金集团公司的下属单位，他之所以没找总公司，是因为林院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对他说没问题。莫德波认为毕竟现官不如现管，既然林院能拍板，要是再找上面，反倒落了林院的面子，事情没准就弄巧成拙了。

谁知林院竟然是这么一个阿斗！莫德波真是哑巴吃黄连了。他听了林院说的那家单位的名称，很陌生，也不知到底是何方神圣。

唉，一顿饭下来，头绪没找着多少，愁绪倒徒增了几盏。

饭后莫德波请林院去打保龄球，那时候保龄球这一行已经开始在走下坡路了，但是仍有人乐此不疲，林院就是其中一个。

华灯初上，他们驱车来到天河的“大世界”保龄球馆。天河一带自从八七年六运会把主会场设立在这里之后，十几年来发展很快，早已成为广州最繁华的地方。此刻在内地很多城市已是乌灯黑火，人们合坐家中，儿孙绕膝，尽享天伦之乐，然而这时广州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只见天河城广场、天河体育中心、购书中心，无不灯火辉煌，人流如鲫。

莫德波让林院先进去，自己把车停好后，才不紧不慢地走进保龄球馆，不料迎面却见林院正匆匆地往外走。

“怎么了？”莫德波问。

“这里不太方便，”林院一把将莫德波拉到一边，指了指远处一个正在箭步挥球的中年人，说，“我们集团的陈总也在这打球，我们还是换个地儿吧。”

莫德波的脑子里瞬间百转千回，这个场合的确不方便，但换个角度讲，未尝不是个机会啊，结识一下陈总，说不定事情会有转机呢。

正犹豫间，忽听到身后有人叫：“咦，这不是莫经理吗？”一回头，就见王冲笑吟吟地站在面前，莫德波的脸刷地就白了，勉强笑笑，说：“啊，王经理，你也过来打球啊？”

“是啊，好久没运动了，陪个朋友玩一下。”王冲指了指陈总的方向，说，“你们刚来吧？要不……一起玩吧。”

“啊，不用了，我们也就经过，看一看，这就准备走了。”莫德波说。

“不用着急啊，一起玩会儿嘛。哦，对了，这位是……”

莫德波说：“他是……我一个好几年不见的老朋友。我们还是先走了，改天再玩。”

王冲说：“那好吧，有空再玩，到时记得带上你的老朋友啊。”

他看着莫德波和林院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李果和陶桃前后脚地走出工地，结果又看见监理老胡坐着陈万清的车出去。

李果调侃着问道：“胡总，今天又要去火车站接人吗？”

老胡尴尬地笑笑，说：“今天不去火车站啦，去白云机场。”

陈万清在车里也乐了，对老胡说：“对，胡总是去鸡场，而不是鸭场。”

李果和陶桃回到宿舍，上楼的时候，李果情不自禁地将陶桃搂入怀中，两人的四片**又**贴在一起。

忘情之际，忽听楼梯上登登的脚步声响，两人顿时像受惊的小兔子一样弹开。但那脚步上到了上面一层便转到楼里去了，两人不禁相视一笑。

陶桃说：“难道我们就只能这样，一直偷偷摸摸的吗？”

李果迟疑了片刻，感叹着说：“是啊，这就是办公室恋情的代价。你想我们现在在同一间公司，同一个部门，同一间办公室，除了地下情，还有别的选择吗？”又说，“我们先去哪儿？”

“去我宿舍吧。估计那两个女孩都不在家。“

两人沉默着来到陶桃的宿舍，那时他们的宿舍都是三人一间，将原来的两房一厅重新隔成了独立的三个单间，外加一个小小的客厅摆放电视和茶几。平时宿舍里的另外两个女孩总是夜生活丰富，这个时候早不知道哪里去了，今天却意外地老老实实待在客厅里看电视，

陶桃稍微犹豫了一下，说：“李果说今晚想打牌来着，我就把他抓过来了，这下好了，正好凑一桌。”

那两个女孩正自百无聊赖，于是雀跃着收拾起桌子。

李果心不在焉地打着牌，他的眼里，他的心里都只有陶桃的身影。陶桃就在他对面，可是看起来却这么遥远，仿佛隔着一道不可逾越的天河；他的宿舍就在楼上，从这里开始三步并作五步转眼就到了，然而两个宿舍间却又好像咫尺天涯。什么时候他和陶桃才能共同拥有一个属于他们的空间？

好容易等到牌局结束，李果走的时候耍了个小花招，他对陶桃说：“我那里有几张新的影碟，都是最近的大片，你看不看？要不过来我拿给你？”陶桃说好啊，跟着李果走出宿舍。

两人走到楼梯拐角，李果说：“陶桃，我们搬出去租房住吧。”

“我……你让我再考虑一下好吗？”

李果伸手轻扶着陶桃的肩，说：“陶桃，我是真的很想很想和你在一起。”

陶桃凝视着李果的目光，那目光是真诚的，是挚爱的。

陶桃说：“直到永远吗？”

“对，直到永远。”

自从被莫德波撞破他和陈总的事后，王冲倒是忐忑不安了好几天，但莫德波却仍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仿佛一切都依旧蒙在鼓里。

王冲认为莫德波是在装傻，他也不相信莫德波会就此善罢甘休的，但是王冲也没有其他办法，总不成让刘志远把莫德波炒了吧。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它去吧，该来都终须来，大不了撂担子走人。反正王冲对工程部经理这个位子也不是太感冒了。他原本以为建筑工程作为科维的副业，刘志远不会进行飞速扩张，而是做完一单再一单，一步一个脚印，这样王冲也可以稳稳当当地驾着工程部这艘小船一路远航，有风使尽帆。没想到刘志远的战略竟是准备全面开花，多点出击，他要的不是一艘小船，而是一支船队！这样王冲这个船长做来还有什么意思，何况船长的位置还不见得稳固。但是如果让他做总舵手吧，王冲又自问还不够格。

王冲忽然又想起了老冯，觉得老冯这老头还真是有意思。莫德波拿着广天设计院合作建房的图纸去请教老冯，王冲也向老冯请教，不过他请教的却是广天设计院这个单位的背景。莫德波问来了技术，王冲打听到了信息，这说明技术是远没有信息值钱的，就像母鸡不停练习下蛋的技巧，但还不如去问一下哪里能找到公鸡。

结果王冲走了上层路线，没费多少功夫就拿下了这个合作建房的项目。当然他没有作为合作方出面，也小心翼翼地避免留下太多的痕迹，但他还是在合作方入了股的，这也是交换条件之一。

王冲想，这个合作建房的项目将给他带来的也许正是人生的第一桶金，如果不做这劳什子工程部经理，这桶金应该可以让他开始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从此给自己当老板，为自己打工，不再看别人脸色行事，不用再在别人屋檐下低头，不亦快哉！

王冲正想得美，蓦然一个声音大喝道：“别做梦了，这好事八字还没一撇呢！”猛一睁眼，发现面前的一锅黄粱粥轻烟袅袅，却原来还没煮熟。王冲苦笑一声，一掌将喝醒他的另一个长得一模一样的王冲拍回脑中，答道：“知道了！”

王冲看了看案头，眼下还有很多工作没处理呢。他拿起一份《关于科维大厦的销售推广策划草案》，打电话叫陶桃进来。

陶桃飞快地浏览了一遍那份《草案》，抬起头看见王冲正微笑着看着她。王冲问：“看了这个草案，有什么意见吗？”

陶桃说：“我觉得这个草案总体还是不错的，但在推销手段上，有的地方似乎还是有问题。”

王冲微微有些诧异，他对销售并不了解，这篇草案是他通过一个房地产售楼部的朋友，搞来了一份销售策划文件，再改头换面拼凑而成的。他觉得自古文章一大抄，这份“草案”虽然略显简单粗糙，但应该没什么明显错误的啊。

王冲不动声色，装出一副心中有数的样子，对陶桃说：“是吗？有什么问题呢？”

陶桃说：“譬如这里提到准备采取的一种手法是，在报摊上的报纸里夹带宣传广告，这个和我们科维大厦的定位不是很吻合。我们的定位是面对正规企业或事业机构，以及银行、西式餐厅等商业性的单位，而不是普通市民，在报纸夹带广告起不到应有的推广效果，反而把我们的格调都降低了，对科维的形象不好。”

王冲点点头，微笑着道：“说得好，那你有没有什么好的建议呢？”

“我觉得既然我们的目标是商业客户，那么就应该对附近的企业——尤其是外企、知名的大公司——进行一个市场调查，了解他们的需求，包括办公地点、环境、面积、布局等等，这样在装修时才能有的放矢地去适应市场要求，增加销售的成功机率。”陶桃稍微停了一下，又继续说道：“同时，我们也可以向他们的相关负责人寄送科维的形象介绍书和广告。”

王冲心想，这个小女孩真是后生可畏，真非池中之物啊，刘志远看人的眼光确实独到。也幸好陶桃是个女孩，否则以后没准这个工程部经理就是她的了。

王冲的脸上又挂起习惯性的微笑，说：“不错，看来你对销售这方面还是很有想法的。所以，我想让你来组织起销售部的运行工作，也就是说，可以叫作‘销售部经理’或者‘销售部主管’吧。”

他顿了顿，又说：“人员配备问题，我会让集团人力资源部配合你的。”

他看着陶桃，心里有点居高临下施恩放奉的感觉，他料想陶桃大约要大叫“谢主隆恩”然后感激涕零了。

没想到陶桃神色平静，淡淡地说道：“可是，这样好像和我的专业完全不搭界了。”

“这个……我知道你的想法，你是认为让你搞销售就专业不对口了，学非所用了是吧？但是我告诉你，这个想法是不对的。首先，销售是房地产的范畴，房地产业和建筑业毕竟还是同宗嘛，不算跨行。再说了，即使跨了行，又有什么关系呢？鲁迅还弃医从文了呢……”王冲说。

“但是我觉得我对于销售这一块还是经验不足……”

“没关系，我相信你可以胜任。你要知道，大学并不一定是个培养技能的地方，有时是提升你的修养，拓展你的视野，开发你的学习能力，真正的本领还是要到工作上练出来的。”

王冲看着陶桃，继续说，“还有，你千万不要以为做销售就是让你做售楼小姐，这样我们成立这个部门就没意义了。”

王冲看见陶桃就像一块渐渐融化的冰，被他一点点地打动。终于陶桃点了点头，说：“好吧，我尽力尝试一下。”

王冲满意地说：“是的，年轻人就该勇于尝试。”他掩饰不住眼角的那一丝得意，看看吧，什么叫三寸不烂之舌，什么叫思想工作，经理这个位子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坐的，要是换了莫德波，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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