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刘道长的水池里四十五度望天,天空纯净,我的心也安定。经历过这些年的逃难,有这份来之不易的平静,我很珍惜。
爸爸说得不错,北京是最能寻找到幸福的地方。我是在北京被刘道长收养的。他天南地北地搜集,又在乐山建了一座大水池,要用各色鱼种来练一道特别的丹,鱼丹。我们就是被抓来炼制和守护这枚丹药的。
刘道长名忠,原是乐山下沙湾镇的一名秀才。父母为他起这个名,指望他能效法岳飞,精忠报国。刘道长却对功名不感兴趣,及冠那年就离家出走,云游四方去了。他要穷海阔天空,寻找生命的传奇。这道鱼丹,是刘道长看了战争饥荒,生灵涂炭的景象时想出来的。如果炼制成功,服用者就能具备鱼类的能力,潜入水中,另寻生路。
我一直认为他所做的只是徒劳。每个人都以为别人的生活更简单,每个物种都以为变成了其他物种会更轻松。其实逃到哪里逃得了命运?做人也好,做鱼也好,都不要怀有虚妄的希望。希望存在的意义就是让人失望。
“怎么了,是不是又受欺负了?”鲤鱼很关切地问我。我回头看她,金黄色的鱼鳞,分叉开像云雾一样的鱼尾,她好漂亮。“没什么,我本来就该被欺负,学什么都那么慢。”我很沮丧。命中注定的,鲫鱼修不成仙。我资质愚钝,道长教的东西学得很慢。鲤鱼不同了,她出生高贵,资质也高,原是圆明园里的金鱼,偶然的机会才为刘道长所得。刘道长很爱惜她。
“我们都要有梦想,一定有一天可以修成人形的”鲤鱼很激昂。“我从前在圆明园时,听过外国鱼讲故事。她们说有一种鱼叫做人鱼,人鱼牺牲了自己,来换取不灭的灵魂。我要像人鱼一样,拥有不灭的灵魂。”鲤鱼的声音很大,旁边围过来了很多鱼,一片哄笑之声“:不灭的灵魂?省省吧,你也可以?!”“怎么不可以,只要努力没有什么不可以!”鲤鱼很认真地反驳。每天一次,她总要进行这种演说。我看她的样子,觉得很悲哀。怀有这么大的希望,如果失望,摔下来一定会很痛。她是一条好鱼,不嫌弃我相貌丑陋,不嫌弃我资质愚钝,总安慰我,陪伴我。我要为她出头。“鲤鱼爱怎么想都是她的事,关你们什么事?”我挡了出来。鱼群很不服气,想反驳,却又觉得和我这种低能儿争吵有失身份,竟纷纷住了口。
刘道长又来放鱼食了。我懒懒地缩在一边。他看我不顺眼,鱼群又爱排挤,我反正吃不到的,何必还去挤呢。鲤鱼却很善良,衔过来的食和我分。我推脱,“你自己会不够的。”她不在意,“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你刚刚还为我出头呢,吃吧”。我含泪吞了下去。从出生开始颠沛,亲人之外,我总被嫌弃,她是唯一对我好,不计回报帮助我的。她真是条好鱼。
喂食之后,刘道长按照惯例,潜入水底,查看鱼丹的情况。竟然不见了,他大惊失色。这鱼丹如果为人所吃就能潜水如鱼,如果为鱼所吃则能上岸成人。“一定是你们中间的一个偷的”他很气愤。鱼丹耗费了刘道长大半生的心血。鱼群中有条鲶鱼,摇头摆尾,装作不经意样子,“要偷也应该是最想变人的那个偷得吧,不是有人要不灭的灵魂吗?”众鱼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都望定了鲤鱼。她显然被吓呆了,张开嘴巴,一动不动。我忙游上去“不是的,一定不是她的。她这么善良,怎么会做这种事情。”刘道长却不理会,脸色发青,“想不到我错看了你。这种生死存亡的关头,你怎么能这么自私?”鲤鱼百口莫辩“:不是我,真的不是我”“那你说说这是什么?刘道长摊开手,那里有一片金色的鲤鱼鳞。“刚刚问你,就想等你自首,想不到你还执迷不悟,这是我在放鱼丹的地方捡到的,快把鱼丹交出来”没有拿当然交不出。鲤鱼傻呆呆地立着,连摇尾都不会了。
水池旁边有小锅架起,蒸汽不断上升,熏得人睁不开眼。鲤鱼已经被单独隔离了出来,在水盆里,她不安地游动。道长的手温柔地拂过鱼背,然后猛地提了起来。一下子失去了赖以生存的水,鲤鱼剧烈挣扎。道长早有准备,“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另一只手却拿出一把小金沟,硬生生地刺进鱼肉,从鱼尾穿了过去,有一股殷红的血液从伤口处喷射而出。鲤鱼痛极,“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她的嘴一张一合,还怀有希望。“不是你是谁?”水池里的众鱼观摩着这场戏,各个都很激动。一直以来,鲤鱼受道长宠爱,她们早有不满。现在好不容易拉了下水,怎么会再给她机会?乱世之中,朝不保夕,谁也不知道明天会怎样。鲤鱼的乐观,鲤鱼的希望,生生地承托出了众鱼的阴暗,丑陋。她是那么不合时宜的存在着,让人欲处之而后快。道长在小锅上立了个木架,把小金沟的另一头挂了上去。鲤鱼顿时大头朝下,悬在了锅上。“说,是不是你拿的?”道长不放弃。“真的不是我”,鲤鱼被水蒸气熏得几欲昏厥。大锅下面,火烧的很旺,水已经开始沸腾。“还不承认是吧,我们看谁熬得过谁?”道长盘腿,席地而坐,看鲤鱼悬在半空,垂死挣扎。众鱼幸灾乐祸地谈笑“人鱼公主要变泡沫了,你的梦想该实现了吧?”鲤鱼已无力反驳。又过了一刻工夫,火越烧越旺,水也越煮越滚。蒸汽像一道白色的迷障,已经把鲤鱼包裹的看不见了。她再也无力抵抗“是我,是我偷的。”她哭喊着说。道长很兴奋,终于等到了理想中的答案“这就对了,你把丹药放在哪里了?”鲤鱼扭动“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她确实不知道。道长却不信,这鲤鱼实在太顽劣。“不说是吧?不说我也知道,你肯定是吃了!不然还能在哪里!你以为吃了,我就没办法了吗?”道长狞笑,从袍袖口拿出一枚精巧的小铁钉。也不怕烫,他抓过鲤鱼,照着鱼头的位置,狠狠地钉了下去。“这丹药是先入肠胃,去了糟粕,再入血液。看你吃了这么久,该是已经入血了。”鲤鱼突遭重创,无力回答。道长不紧不慢,又把她挂了回去。好不容易才凉爽了一刻,再回到蒸汽里,鲤鱼更加耐受不住了。她狠命地摆动,头上的那点伤口裂开,有血液源源不断地从里面淌出来。摆动地越剧烈,淌地也越快。都汇聚到了锅里,很快凝结成了血旺。“这道菜叫紫玉鲤鱼羹,我上一次吃,还是十年前在北京一位王爷家呢。鱼一身的精华尽在血,其他部位都只是糟粕。这句话对你倒是实用,你血里可藏着我的药呢。”道长很高兴,终于找到了解决问题的方法。
我看着鲤鱼绝望地挣扎,越挣扎血流的越快,终于再也不动了。锅里小小地汇聚成一团紫红色的血旺,道长很激动地盛了起来。鲤鱼金色的尸身,在蒸汽中还闪着光辉,周围众鱼冷眼观看,个个面怀喜色。
或许本来就不该去梦想,真正纯净的人属于天堂。鲤鱼一定已经变成了不灭的灵魂。她的理想该实现了吧。我轻轻地扇动鱼鳃,里面红光闪耀,藏着一枚丹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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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怪』
这辈子生长胎记的地方是你~辈子的致命伤,有这样一种说法曾经广泛~传。很多人并不相信,因为胎记的位置千奇百怪。而人总是任~的认为自己的生活这辈子是美好平和的,~辈子也该美好平和。谁愿意相信原来~于非命?李鱼出门的时候,有点愤愤然。~欢真是莫名其妙,居然找了个怪~~保姆。早晨起~的时候,差点没被那张脸吓~。不过提神的作用倒是很好,将醒未醒的状态,这么一惊,完全没有了~意。她赶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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