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清宣宗道光二十年,换算成公历是大名鼎鼎的一八四零年。珠江水在一八四零年很清澈,还没有塑料袋泡沫饭盒和避孕套。
我出生的那一天,水面上很吵闹。农历五月的阳光轻佻又浮躁,有很多艘船停在珠江口。老眼昏花的爷爷走错了路,被螺旋桨狠狠绞住,只一刻的功夫,就碎成了一滩血肉。在咸腥的海水里,血肉弥漫开来,开始稠粘,而后清稀,最后化为淡淡的血沫,都不见了。鱼群一哄而散,爸爸带着我们开始逃难。
逆着珠江水往上游,我们前进的速度很慢。爸爸要照顾妈妈,还有包括我在内弱小的六个姊妹。但我们充满信心。爸爸说北京是皇城在的地方,只要游到北京我们就安全了。
这场战火烧的范围很小,只局限于几个城市,在中国内部却造成了很大影响。我们游过的地方,有人慷慨激昂,有人自杀殉国。鲜红的血液染红了江水,也染红了很多人的心。也有黑色的鸦片,成筐成筐被倾倒到江水里,于一片昏黄中荡漾成黑雾,阻了我们的去路。爸爸知道后无退路,一马当先,在黑暗中冲出了一道清明。我们跟在后面,游过去的时候都晕晕忽忽。
在一片混沌中我看见了死去的爷爷,爸爸跟着他越走越远,再醒来的时候,我发现爸爸浮上了水面。我只能看到他漆黑的脊背,他白色的肚皮向上仰,给了苍天一个巨大的白眼。
生存,原来这样艰难。
妈妈哭了很久,鱼的泪混在水里都看不见,她的伤心没有人懂。我们一行九人去了四个,爸爸和三个身体娇弱的妹妹再也无法实现到北京安稳生活的梦想了。
生活还要继续,我们逆流向上,只是队伍里不再有欢声笑语。爸爸走了,妹妹死了,北京不再是理想中的另一个天堂。我们只想找一个安稳的地方落脚。
一八四一年十月一日那一天,我们游到了浙江定海。
定海,浙江美丽的岛城,像人鱼公主化成的泡沫散落在海水之中,漂浮不定。这里已经可以看见江南水乡的富庶,人们穿着打扮都华贵,神态动作也怡然。妈妈想多做几日停留,一路艰难,我们走的很辛苦。
战争的狂魔却不放过我们。才刚刚停下,军舰就跟了过来。螺旋桨的轰鸣喧嚣了整片海域。我最小的妹妹,在这喧天的吵闹声中崩溃了。她像一只黑色的利箭,对着螺旋桨开出的大靶插了过去。我没有看,也不敢看,只是拼命吐水泡。水泡的颜色是血红的。我吐了很多个出去,仍然消除不了嘴里的带铁锈味的甜腥。
舰队堵住了路,我们无法前进。我只感觉到水面上的人类在厮杀,炮声震天响。偶尔浮上去,可以看见很多尸体,泡开了鼓鼓涨涨,一派的白皙丰满。又几日,有人往水里投东西。腐败不堪,都是垃圾,和尸臭混在一起,引来了许多苍蝇。有人在岸边大喊:“豁出去了,毁了这片水,看你们还能横行到几时!”
江水越来越浑浊,军舰上有人用我听不懂的语言哭泣,在水底也能感觉到船上的恐慌。我听说疫病开始流行了。大批大批士兵被扔进了海水,很多还活着,只是面黄肌瘦,奄奄一息。刚进水的时候都很欢腾,总会拼命地挣扎,再后来就安逸地沉了下去。重新见天日的时候,士兵们都很白胖。逃离了战争,逃离了痛苦,他们的的脸颊丰满成一个圆月,只是表情很僵。
不知道熬了多久,死尸在江面上连成了排,苍蝇铺天盖地,几乎改变了水的颜色。我终于听到了撤退的消息。江岸上有人欢呼,有人庆祝,我和姐姐却在哭泣。妈妈死了,死于多日的劳累,死于水域的污染。她平静地浮出水面,圆瞪的鱼目里还含着水珠。不知道是江水凝结的,还是眼泪。
乱世之中的这场大戏,谁能真正左右自己的命运?杀人的被杀的都只是老天爷的牵线木偶,何况我们这几只小小的鲫鱼?不过是跑龙套的戏份,小角色总是先挂。
已经没有了希望,我们只是麻木地逆水上游。北京北京,遥远的北京,谁知道到了北京又能不能安稳?可是不去北京又能去哪里?往前游吧,远方或许有我们期待的幸福。
离开了妈妈,我们的长征变得更加缓慢。姐姐和我都缺乏生存经验。这次耗时很长,整整经过了大半年,到了一八四二年五月,我们才游到了一个小渔港,上海。
还不是数年之后的东方巴黎,一八四二年的上海,和江南其他城市相比,并不突出。姐姐说,大地方总是不安全,小地方该不会有人注意了。这渔港看起来还安稳,我们就停一停吧。这个决定断送掉了我唯一的亲人,她自己。
一八四二年五月,英军北犯,六月,上海失陷。
水面浑浊,我已习惯;食物稀缺,我吃死尸。这时候最可怕的却是渔民。被没收了渔船,他们无生计可寻,一整排一整排地蹲在海边,饥饿的眼睛里射出绿光。偶尔会有炮弹打来,人群就像多米诺骨牌,倒下的时候连成一片。有人是被炸死的,有人是被压死,更多的人是被饿死的。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大家要去的地方都一样。
姐姐是在这场饥荒中被吃掉的。她忍受不了污浊的江水,伸了头出去,徒劳地想换气。守候在一旁的渔民很激动,好几双手抓了过去,姐姐就成了几部分。她裂开的身体,漏出了鱼肠。鱼肠入水,漫漫舒展开,很像人类常用的月经带。我突然觉得很滑稽,在水中笑出了许多汽泡。再抬头时,只能看见一条不停抽搐的尾巴,漏在在干裂的**外,焦黄的牙齿在不停地咀嚼。很快连尾巴也不见了。
没什么大不了,人都活不下了,杀一条半死的鱼算什么?食物链最底层的小人物,活着是无止境的痛苦,早早终结了也好。何必还要有希望,何必还要有梦想?梦想和希望只是死亡的催化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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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恩』
今晚的月色很好,是少见的圆,悬在半空中,可以看见嫦娥在幽怨,吴刚在砍树。我~收够了灵~,悄悄跳出鱼缸。着地的时候浑~~漉漉,长发贴面,掩盖住脸。有~珠沿着~~滚动,从我的脖颈到乳尖,勾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我是一条鱼,虽然修不出天仙似的容颜,却不缺乏玲珑曲线,这本是鱼儿天赋。我踮起~尖,~过客厅,走到主卧。~~着~欢和李鱼。李鱼的姿态很安详,像婴儿,小小地蜷成一团,~缩~~欢的怀里。~欢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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