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庄的工作对我来说是个闲活。正常死亡的人一日没几个,大多数时间我都被管事的人拉去一旁听他啰嗦,晚饭之前,我总能回到家。家,是路大娘的家,但三年过去了,那里早已是我们的家了。至于那个李嫂跟其他人,和我相处久了,也不觉得我可怕了。
三年间,我身上的戾气不曾减少,时不时地还是会想要攻击人。为了不再伤害无辜的人,我发作时便会逃到大山上,捕杀猎物或是胡乱地毁坏树木。那座大夹在我往返的两个村子之间,离村口远,太阳落山就不会有人打那儿过了,我算是个例外。
有一天半晚,义庄里送来好几具女尸,数量是平时的三倍之多。我被管事的留下,一直忙到天黑。晚上,九点左右的样子,我在山下环腰上的栈道上赶路。这一带的山路狭窄,靠崖的一边每隔半米就打一个高一米木桩,木桩之间缠着麻绳,没多扎实,但一般人触到了都会退回来。借着月光,我加快了前进速度。
秋风拂面,寒而刺骨。路过常去的林子,我隐约听到动物急速奔跑的声音,侧过头看,又没看见树林里有黑影串动。继续向前走,越来越不对劲。一股风自林子至上而下吹来,我下意识的抬起头像看向山那边的天空,眼光落到了天上的那弯明月。今日的月近乎满月,月盘亮的灼眼,呈斑状的黑洞浮现在上面,月环的外围却漆黑一片,没有星星。拉紧胸前敞开的衣襟,我双手抱臂摩挲着前行,三年来,我第一次感到恐惧。
明明没有听到脚步声,我却看见一个男人从远处走来,他的手轻压过木桩和绳索,沿着道路边缘步子缓慢,一路上,没传来他手与绳、木摩擦发出的响声。与他擦肩而过的同时,我发现他神情呆滞,脸上的样子虽看不清,但能想象到他面无血色;一套大学校服分不清是褐是灰;更叫我惊奇的是他的身体虽然摇摇晃晃,但每一步都恰到好处,鞋外缘正好贴着山道的边沿,多迈一寸都会不慎滑下山崖。
我应该提醒他这样做的后果,但是我没有。他给我的感觉是奇怪的,甚至是诡异的。我想探究他的秘密,但不想多管陌生人的闲事,见他走远,我便放下了追问他念头,可那一夜却让我记忆深刻。
重新过起了正常人的生活,我开始依恋这短暂的平静和安逸。到鹿峰茶馆品茶听书,是我最新养成的习惯。这一天,我和路大娘到茶馆喝茶,坐的是平时常坐的位置。路大娘生活节俭,喝的是一种极普通的茶叶,我对中国茶叶没有研究,就随她点了那种。这种茶没有铁观音样的大叶,也没有雨前龙井那样的香浓,但颜色漂亮,清淡怡人。
我喜欢和路大娘一起喝茶,她总是一边和茶一边和我聊天。我喜欢听她讲的故事,尽管她讲的不外乎是她的儿子。提到她的儿子,她祥和的脸上总会泛起一道金光,把她苍老的面容照的一明一暗,看不出皱纹。她是那样爱她的儿子,不仅仅是因为他有出息。对于她来说,爱,是单纯的,无私的。我渴望得到这样的母爱,所以我喜欢听她的故事。
“答——”是开水倒入陶瓷杯里的声音。小二又替我续了一杯,这已经是第三杯了,喝得我有点走神,路大娘意犹未尽,但一肚子水总要找个排泄的地方。
“顾丫头,大娘我去去就回。”她腼腆和我交代一声,随后起身去了茅厕。
我静静地坐在刷了枣红色油漆的椅子上等她,杯里的茶是一口也没有再喝。说书的先生休息够了,抿了一口白开水,准备讲下一回《穆桂英挂帅》。我看路大娘还没回来,就留下我平时背的跨肩包占位置,自己去找她。
拐了一道弯,刚好看见路大娘从外面小跑回来,“怎么样,还没开始吧。”
“没呢,不过要开始了。”
“那还不赶快进去。”路大娘急匆匆地把我往里推,几乎在我迈开第二步的时候,路大娘停了脚,愣愣地盯着大门口,一波水在她眼里打转。“小,小虾米。”她的声音哽咽了,眼睛直直地盯着杵在门口的那个男人,嘴巴一开一合,语速很是缓慢。
那男人我定定地看了一会,记起来了,就是那晚看见的男人,不过现在他看起来精神奕奕多了。他和路大娘应是交情匪浅,两人站在大门口对望了好一会,路大娘终于忍不住上前抱住了他。“小虾米,是你吗?”人已经被她死死地抱在怀里,可她还是不敢相信怀中人就是她日思夜想的那一个,知道那男人平和用的声音硬挤出几个字:“是我。娘,我回来了。”
“真的是你,真的是你。”眼泪从路大娘的脸颊滑下,落到那男人光洁的脖颈,他的肩猛地一缩,牢牢地扣紧了年迈的母亲,时间,仿佛要在这一刻停止。
分开多年的母子终得团圆,这是多么美妙的画面,说今天下事的地方今日也论起了母子情深的话题。每个人的脸上几乎都带着笑,除了我,这个算不上是人的外姓者。
我对小虾米的感觉很怪,如果单凭他从刚才到现在给我的映像,我会认为他是一个孝顺寡母,沉默寡言的知识分子;但这个世界没有如果,他那晚诡异的模样偏偏被我看了个正着。那晚他眼里的空洞,我至今还记得,那时一副傀儡才有的眼神。因此,即便常人眼里的温文尔雅,在我眼里也变成了恶意的掩饰,让人恶心。
“来,我来介绍,这是顾医生的女儿顾念雪。小虾米,你还记得顾医生吧,我在信里常提到他。他可是个好大夫,医术高明,菩萨心肠。哎,可惜呀,他就这么去了,就留下女儿孤零零一个人在这世上。”
“别这么说,路大娘,您不就把我当亲人吗,供我吃住,还不忘嘘寒问暖,在我看来,这些就足够我感动一辈子了。”
我说的是实话,我相信小虾米也知道我和路大娘之间的关系了。如我所说,我感激路大娘对我的照顾,所以,我会尽可能地报答她,这其中也包括她和她儿子的安全。对于这个素未蒙面,又不可以伤寒的人,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试探他,监视他。
“你好,顾小姐。”他放下两手的行李,伸出右手来和我握手,我礼貌性的也伸出右手握上他的,一股凉气就这么从手心传到了脚底板。他不害怕我眼睛的颜色,直直地盯着它们看,甚至是满意我与他的这个的差异,我虽不知道原因何在,可我保证这绝不会是因为我与众不同。
“念雪,这是我儿子路由生,乳名叫小虾米,就是我和你说的那个在外省的孩子。”路大娘看着我,提醒我。我也是在这一刻才记起要个路由生打招呼。“路大哥好,我叫顾念雪,思念的念,白雪的雪。”
“这名字很好听,也很适合这里,我在外省的那些日子,没有一天不怀念哈尔滨的天气。”接过我小二送去的清茶,他满意地了下来一整杯。
“谢谢。”我在嘴角扯出淡淡的一抹笑。
依旧是些寒暄的话,我查不出他有什么一样,反而自己感到累了。回到自己的屋子里,我本以为会到头就睡,想不到翻来覆去几个回合,意识依旧是清醒的。脑子里,一种下意识的,想要去路由生的房间里看看,至少要问问我见他的那天他在哪里,做了些什么?这样我才能得到我想要的答案。
我确实是这么做了,躲在他窗子的下面,像个贼似的。他的房间里还有一个人,路大娘。儿子回来了,做母亲的当然要找个就他俩的地方问长问短,只是这样我就必须不计时地蹲在这个狗撒尿的地方,作为一个吸血鬼,我够窝囊了。
“儿,给娘说说,这几年你都过得好吗?”路大娘单薄的身影在窗户纸上若隐若现,只见她牵着路由生的手,和他一起坐在床边。
“娘,我很好。我在沈阳读了大学,现在已经毕业了,我想要回来工作,这样也好照顾您。”
“我儿真乖。哎。”
屋里一声浓浓的叹息,我也无奈地吐了一口气。蹲在这里这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我的腿有些发麻,想想,在这么躲下去也不是办法,还是找个理由光明正大的听好。于是,我搓手搓脚去厨房烧了壶开水,兑了些凉开,摸上杯沿感到是温热的,我便端了进去。
“路大哥,大娘,我想没母子这么久没见面,一定有很多话要聊,就到厨房给你们到了两杯水,你们边和边聊吧,待会我在把被子带出去。”
“念雪这孩子就是懂事,大娘谢谢你了。”路大娘喝了一口水,兴致又来了。“小虾米,这几年你在外面有没有听到或是遇到些什么有趣的事,说出来给我们听听。”
我自顾自地走到桌边拉了把凳子坐下。
路由生也和了一口水,不紧不慢地说道:“有趣的事没有,不可思议的倒是有一个。”放下茶杯,见我和路大娘期待地看着他,他又接着往下说:“我是学医的,我的导师是个日本人,叫中野。他给我们说了个可怕的故事,他说,他的朋友吉村助人原是净水部的,在研究室从事研究工作,但他在民国三十年(1941年)那年疯了。听人说,三年前,实验室遭到类似野兽的生物袭击,工作人员连同驻守的士兵,一共三百七十五人,仅吉村一人生还。同年,日本皇军第27军团在一夜损失了近四分之一的兵力,当其他人士赶到的时候,那里只剩下一大片火,连人被烧的惨叫声都没有。”
“我的天,这太邪乎了。”路大娘捏紧了双手。
“这还不算,听说那吉村助人疯后嘴里一直念着什么吸血鬼、勾魂的巫女之类的,不少人都由此推算这不是人干的。”
“太可怕了,这世上还真的有鬼?”路大娘吓得直哆嗦,转过头来看向我。
“我不知道,也许吧。”我嘴上淡淡地说,可内心里波涛汹涌。藤原的死因我到现在还记得,现在路由生又说这番话,假使有一天他们这的怀疑到我头上,那他们,也只剩下死了。而且,我没想到实验室居然还有人逃出来了,现在既是知道了,我当然不会就这么放过他,即使他是真的疯了,我也要他血债血偿。“现在两国在打仗呢,那个叫中野的老师留在中国安全吗?”我问。
“所以他一年前京都了。”
路由生的话给了我希望。不是没有怀疑过,但我宁愿相信这是真的,并且,我一定会做,就算再危险,我也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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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一线03』
简单地收拾了包袱,我留了一封信在桌~,算是跟路家~子的告别。别了住了三年的镇子,别了三年相~的人,我还能去哪?我以前总是想这个问题,现在终是离开了,撇开报仇这一项,我还真是~前路茫茫。与其说这三年是我在等娜塔莉,倒还不如说是我等她给我指个生活的方向。说没留恋是假的,不然我也不会选择走这条路出镇。这条栈道我来来去去走了无数回,还数这回最伤感。以前走这里是图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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