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江河办有一家羊毛衫厂。百来个员工，有本人，有外地人。

在这个湿凉的秋日，惠子第一次带蒋茹来到自家厂里。厂房造于二三十年前，因为墙壁上写着那个时代的特有标语。标语原先该是血样的殷红，如今腿色又褪色，却还能看出“万岁”二字。

她与惠子站在一株高大的广玉兰下等待叶江河。广玉兰竟有二十米的样子，蒋茹对这种树是有记忆的。广玉兰叶子油绿，像枇杷叶，但又比枇杷叶可爱得多，因为她没有绒绒的毛，适于孩童摘来当扇子。夏日里，树上开出荷花大的广玉兰。几缕香飘逸在叶丛里，闻香寻花，抬头便见一朵，淡淡乳白被墨绿叶子托出，极大极美。然她亦不同于出水莲。广玉兰是树上花，用来仰视。高处风清，不染俗尘，所以她毫无富贵花朵的艳俗之气。

只是此刻已是秋季，蒋茹终究没发现花朵，她忘了花开的月份，总以为寻着就能寻到记忆里的花影。

“你找枇杷啊！”惠子莫名其妙的问。

“哦？”蒋茹疑了声。

“枇杷是夏天结果，现在已是深秋了！”惠子自作聪明道。

蒋茹不好意思点明她的错误，只道：“我还以为是广玉兰，原来是枇杷树。”

惠子听出些内容，抬头看这株大树，想来想去，自己倒真没见过树上长出枇杷，难道树也有雌雄，她家厂里立着一棵高大的雄性树。罢了，惠子想不明白就不想。正好此刻叶江河从外头回来，她又孩子似的跑去挽住父亲的臂膀。

不过叶江河开口第一句话喊的是“蒋茹！”

蒋茹愣了会，才清楚意识到是在叫她。

“伯父。”蒋茹点点头。

“我带你到厂里看看吧，以后你就在这里工作了。”叶江河眉眼带笑，蒋茹对这种表情极为陌生，所以一时间又觉着踩在云里雾里。

厂房不正规，员工的衣着也各式各样。但蒋茹清楚，这样一个小厂，创造了不少财富。从这车间这头到另一头，短短几分钟便逛完了。一路上，员工唧唧喳喳交头接耳地议论蒋茹，她听不懂当地方言，也就好奇地回看他们。忽然有个男子喊了句：“叶老板也升级了，有个女秘喽！”

“女秘！”惠子先笑出声。

蒋茹倒也不恼，她看见说话的男子正嘻嘻笑着端详自己，反而觉得亲切。她想到自己幼年在乡下外婆家的日子，也有差不多的一个人，整日开她玩笑。那人家中正好种了一株广玉兰，花白似玉，清香满鼻。

叶江河交给蒋茹的工作说来简单，无非是记记账之类，以蒋茹的能力，这只是小事，有大把可闲的时间。蒋茹不知该喜该悲，喜的是这份工作她着实中意，生活在小小村庄，环境怡人，贴近自然。但转而又想到曾经的诸多抱负，在这小村庄里终究是实现不了的。

“不过，先这样干着吧！”蒋茹当时这样想，可事实上她一干好些年，光阴渐渐将抱负冲淡，亦缓缓浓了她与这番土地的情谊。更何况，她本不属于都市的五光十色，她属于秋的枯叶，夏的广玉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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