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前，在江南那所美妙而著名的大学念书的时候，米安正是****的年龄，就像初春刚刚开始喷云吐雾的柳树，鲜绿透明，生气勃勃，引得好些男孩儿蜘蛛似地缠了上去，争先恐后地编织着多情的网儿想罩住她。大学时候的赵明，每天苦行僧般地穿梭往来于教室、宿舍、图书馆之间，落落寡合，不善言谈。偶尔开口，倒也不乏一星半点的趣言妙语，表明他是一个外愚内聪的人。他长相一般，不过也算得上眉清目秀，身材匀称。他最出类拔萃的地方就是写得一手漂亮的钢笔字和毛笔字。

赵明和米安是同一年级的，也是来自同一个城市的老乡，在一次老乡聚会上，赵明认识了面容姣好风姿绰约又活泼开朗落落大方的米安。认识以后他们便一直保持着温温吞吞清清白白的交往。赵明后来告诉米安说，从认识米安那天起，他的视野中便只有米安孤零零地光彩夺目地站在女人国里，等待着他这个国王去走马上任。那是赵明讲过的最诗意的一句话。刚开始的时候，赵明对米安顶多是有贼心而无贼胆，只敢在夜深人静躺在**胡思乱想时或在南柯一梦中戴一下皇冠聊以自慰。赵明说那时他常被这个放浪形骸之外实则纯真得一塌胡涂的女孩搞得目瞪口呆。赵明不算才智过人，但他却破译了这一切。在米安众多的追求者中，论家境、才华、外貌、性格，赵明都属劣势，但赵明致命的一招就是，他比所有的人都显得忠心耿耿，忠贞不渝。在天愿做比翼鸟，俯首甘为孺子牛。无论什么事都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为我所爱，无怨无悔。

那时候，漂亮出众舞艺高强的米安在周末的舞场上，常常被接力棒似地传来传去，难得片刻安宁。为了只和米安共舞，赵明可以在一个又一个晚上，把自己从头到尾闲置一边而决不染指其她任何人。哪怕是别的女孩主动出击。米安为此内疚得有时竟然会突破重围主动投怀入抱，这对当时傲慢得公主一般的米安来说，可以说是非常残忍的补偿。可见赵明的死心塌地曾经是多么触目惊心地叫人感动。至于不管米安坐与不坐，天天都帮她在图书馆抢占座位。米安上街去玩，回来晚了，替她打好饭菜等着。寒暑假回家或回校时，把米安的大部分行李都承包了，还要捎带着爱屋及乌地帮米安的其他同学拎一些东西，这些生活上的可圈可点之处更是多如牛毛。男孩要想摘取女孩的芳心，其实很简单，只要精通两种媒介，或任选其一即可：一是甜言蜜语，一是死缠烂打。结婚后赵明曾得意忘形地对米安说，人家都说我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其实他们知道啥呀，你算什么虎，顶多是个误入迷途的羔羊而已。

赵明以一针见血的小聪明号准了米安的命门。他以沉默寡言掩盖了他思想的苍白和单薄，他以不战而退以守为攻超水平地表达了情感的力度。他避实就虚，欲擒故纵，他以自虐般的忠诚奉献终于搏取了米安的怜爱之心。大学时代，赵明最为得意的成绩就是在情敌众多的争夺战中，他以弱胜强，以逸待劳，打了一个漂亮的攻心战。赵明那时喜欢标榜自己纯情到了“色盲”。还不失幽默地自夸道，就凭我这“色盲”，却逮着了一个最出色的，真是太了不起了。米安就是在第一次听到他那“色盲”两字之后，一下子找到了托付终生的感觉的。

米安喝了几杯百利之后，满脸通红，似乎心跳也加快了许多。她是那种稍沾点酒精就会上脸上头的人，哪怕是喝几口啤酒。虽然有点小小的酒瘾，但米安的酒量显而易见是非常差的。龙凯对酒精就没这么敏感了，他本来皮肤就比较白皙，喝了点酒后，愈加显得面色皎洁。两个人浅斟薄饮，对酒当聊，越说话越多。拉拉杂杂说了一些对上海和上海人的看法之后，又谈起米安和赵明工作方面的事情。龙凯问道：“听李娟姐姐说，姐夫非常能干，这几年赚了不少钱。他怎么会做起外贸生意来的呢？”

“赵明在大学里是学国际贸易的，他毕业之后被分配到我们省纺织品进出口公司。别看他在大学时性格有点内向，不太爱说话，工作之后他就像变了一个人，不仅做事踏踏实实，又能说会道，头脑也挺活络的，年纪轻轻就做了个分公司老总。后来遇到这个意大利老板挖他，给他承诺了非常不错的条件，不光给我们买房买车，薪水也很好，我们就来上海定居了。”龙凯说：“那你们是真正的新上海人了，在上海彻底扎下根来了。我李娟姐姐很羡慕你们的。”米安说：“其实我也很羡慕他们呢，生活在小城市多舒服呀。咱们那儿有句土话，不知你听说过吗。要想说谁在当地土生土长的，人头混得比较熟，就说整个城市呀，一半是他的亲戚，一半是他的朋友。有时想想确实是这么回事，在小地方办事多方便呀。在老家有什么事，差不多几个电话就可以搞定了。可在上海，有时候你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不过也还好，现在这年头，只要不是太出格，只要有钱，那什么事就都好办了。”

“再怎么说，我觉得还是上海更好。你们多好呀，捷足者先登。我就命苦了。只怪我跑得太慢，来得太晚了。现在上海的房价一天比一天高，想在这扎根，我还得好好奋斗一下呢。”龙凯说着做了个鬼脸。米安不解地问：“你不是说以后要回美国吗？怎么又想在上海扎根了？”龙凯叹了口气：“姐，就算我自己想得开，可以到处飘荡，四海为家，可我不能不考虑我父母的感受。虽然才来上海几个月，我非常喜欢这里。你知道的，我是独子，我父母现在还不算太老，还没到六十岁。不过他们马上就要退休了，总归想落叶归根吧。他们俩想回老家去，我觉得还不如让他们来上海呢。反正我们在老家也没任何房产，那里的祖屋早就被亲戚们分光了。就算将来我在美国定居，也要经常回国看望父母的。如果我在上海安个家，让我父母住在这里，那我来往就更方便些。”米安说：“如果你以后在美国成家立业，那就干脆把他们接到美国去吧。”龙凯说：“不行呀，我父母在西北那个小城呆了大半辈子，很难习惯国外的生活。他们以前去美国看过我，假期没休完，就急着要走。他们已明确表示了，以后再也不想去美国了。”

米安感觉自己和龙凯这么热火朝天地聊天完全是一种发泄和转移注意力的手段。她的脑子似乎被分成了两半。一半和龙凯聊着，另一半又在紧锣密鼓地思考着和赵明该何去何从。一向心高气盛的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呢！可是不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她又该如何呢？斩钉截铁调头而走，即使不去在乎儿子的感受，米安也感到有着太多的难以割舍的东西。不管怎么说，赵明对她和儿子一直还是充满爱心，精心呵护的。除了整天见不着他人影，生活上比较懒惰，有时脾气有点急躁，总的说来，他还算是个好丈夫好父亲。每月薪水他总是按时定量上交国库，大的事情上，一般都是听儿子的话，跟老婆走。米安一直认为，从综合指数上来说，自己应当算是个幸福的女人了。好像这个世界上能称得上幸福的女人已经不多了，尤其是年过三十芳龄的女人，因此她一直格外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幸福。米安怎么也想不透他们的关系何以会恶化到让赵明背信弃义祸起萧墙的地步。难道真像人们爱说的那样：男人有钱（权）便学坏？按照这种逻辑，女人们要想安定团结安居乐业，只能去找那些没权没势无能无耐甚至穷困潦倒愚蠢弱智的男人为伴才行？这究竟是男人的悲哀，还是女人的悲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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