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凯打来电话的时候，米安正在回公司的路上。电话里龙凯的声音已经完全是成熟男人的声音了。十几年前米安见到他时，他还处于变声的过程中，嗓子老是哑哑的，说话就像一只小鸭子在叫。那时也可能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不太爱说话。龙凯现在有着很好听的男中音，音色清澈，有些故作的深沉。米安在脑子里想象了一下龙凯长成什么样子了。她实在想象不出来龙凯现在是什么样子，毕竟他在她脑子里的印象太浅了。米安和龙凯约好在黄陂南路和延安路口的延中绿地见面。　　

米安在绿色的草坪边走了一会。米安在节假日，总是喜欢带着乐乐到户外运动。她迷恋这种花红草绿的环境。在这种环境里停留久了，米安觉得自己似乎可以变成环境的一部分。走在其中，常常感觉不是自己在走，而是随着美好的生命在流逝。这些浸染着花香草香的空气，这些美艳多姿的花花草草，似乎已经成为米安生命的一部份。走了一会之后，米安感觉心中郁积了一上午的痛苦和焦虑一下子被释放掉了许多。以前看到俗不可耐的作家或者编剧总喜欢把遭遇了大悲或大喜的主人公安置到水光山色之中，以烘托他们难以释怀的情绪，米安总是对这种造作嗤之以鼻。现在看来，那未必就是造作。也许这是人的本能，喜欢在大自然的怀抱里消耗某些异常的情愫。或者可怕的是，她的整个趣味已在不知不觉中被人为地同化或改变了。　　

米安记得龙凯比李娟整整小八岁。算起来，龙凯也该二十八岁了。二十八岁，说老不老，说少不少的。米安他们公司有好几个这般大小的男孩儿女孩儿，他们大都没有成家，还在半醒半梦之间游戏着飘荡着。估计龙凯差不多到了，米安便打电话给他。电话接通的同时，米安听到身后有手机的铃声响了起来。米安下意识地转过身，看到三米远的地方，一个坐在草地边上的大男孩儿正在举起手机。就在米安看到他的同时，他向米安望了过来。

“喂，龙凯，你好。”米安对着手机刚说了这句话，对面那个男孩儿站了起来，并向她走了过来。男孩儿一脸纯净的笑容。整齐的牙齿在阳光下闪烁着白雪一样明亮的光芒。他在米安面前站住了，安静地微笑着看着米安。十六年的岁月，好像照相时一闪而过的镁光，那么轻轻一晃就过去了。尽管龙凯已经从一个清秀瘦弱的小男孩儿长成了一个英俊**帅气硬朗的大男生了，米安还是一下子认出了他。

“是米安姐姐吧？”龙凯仍然微笑着，很温柔地说道。龙凯穿着一件无袖圆领的桔黄色印花T恤，上面有“G-STAR”的字样，腰间系着一件浅灰色的夹克衫，下身穿一件米色全棉的休闲裤，整个人看上去清爽而精神。如果米安在街上遇到龙凯，她绝对不会想到他是一个从美国学成归来的读书人，倒是会把他当成一个比较时尚的弄潮儿。仔细看上去，米安又觉得龙凯已经非常陌生了，似乎她从未见过他。他的眉眼还是那么端正。他原来细黑的眉毛已经变得又黑又粗，眉宇间英气勃勃。他的一双大眼睛还像年少时那么明亮。不过经过了岁月的打磨，他的眼神有些过分锐利而透彻。这叫米安和他对视时，有点不知所措。龙凯的鼻子很**，鼻头的肉稍有点多。他微笑时，鼻子四周会出现一些细密的皱纹。他的头发是时下流行的短发，发质很好，不软不硬，非常有光泽。头发稍有点长了，有些参差不齐，倒是无意中平添了几分潇洒。

米安这才发觉刚才竟然没有问李娟有关龙凯的任何近况，她问道：“是我，龙凯。你什么时候来上海的呀？”米安只隐隐约约记起几年前，李娟在她面前说过，龙凯考上了美国一所医学院，去那边读硕士学位去了。龙凯笑着说：“我来上海三个月了。不知姐姐也在这里工作。不然我早就来拜访你了。”米安心里暗暗称奇，她记得十六年前，龙凯总是一说话就脸红，他从来没有把一句话说完整过。现在他倒是伶牙俐齿的。看来真是事过境迁，物是人非。

米安好奇地问：“你为什么没有留在美国？听说那边各方面条件都要比国内先进得多。”龙凯慢腾腾地说：“我在美国是读生物医学的，本来准备读完博士再考虑回不回国。国内在这方面的研究条件确实比美国要落后多了。我以前的一个大学老师刚刚组建了一个生物研究所，特想让我回来帮帮他。他是我的恩师，我在大学时他对我有过许多帮助。如果当初不是他极力帮助我，恐怕我也不一定能去成美国。能对他助一臂之力，我当然义不容辞。所以我就暂时回来了。”米安赞许地说：“知恩必报，真是难得。现在像你这样的年青人已经越来越少了。龙凯，我觉得你做得很对。”龙凯惊讶地说：“是吗？呵呵。我李娟姐姐为了这事老是骂我呢。难得米安姐姐这么善解人意。其实，学习的机会是很多的。我想等我老师的研究所有了起色之后，不需要我帮忙了，我再回去读书也不迟。”　　

因为要急着回公司上班，米安便没再往下接着说什么。龙凯似乎马上领会了米安的意思，他连忙把身后的帆布双肩背包取了下来。龙凯把背包放在草地上，小心翼翼地从里边掏出一个捆扎得结结实实的塑料包。李娟总是这样，每次先用塑料饭盒把菜盛好，然后把它们上下撂成一排，再用好几层塑料袋子把它们**地捆扎起来。龙凯说道：“我已经嘲笑过我李娟姐姐了。什么东西不好带，偏偏要带自己炒的小菜。说真的，我觉得她炒的菜也不过如此。”龙凯坦诚地说着，一脸坏笑。米安言不由衷地说：“你李娟姐姐做菜确实非常讲究，难得她总是想着我。这次又麻烦你带过来，真是要谢谢了。”

“关于这个问题，我已经给李娟姐姐上了一堂课，她说这是最后一次了，以后她再不会让别人给你带菜了。”龙凯笑得有点儿鬼头鬼脑的，米安猜不出他是怎么给李娟上课的。米安高兴地说：“真的呀，那太谢谢你了，呵呵。说实在的，老是这样，我实在太不好意思了。”龙凯摆摆手说：“不是不好意思的问题，是这样会给米安姐姐带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最重要的是，那些菜不值得你为它们要对付这么多的麻烦。”米安没想到龙凯会说出这番话来，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了。米安以前真地非常喜欢吃李娟炒的家常菜。到了上海以后，周末或节假日，赵明老是带着乐乐和她到外面酒店吃饭。在上海，几乎什么风味的菜都可以吃到。在外面吃得多了，米安觉得李娟做的菜确实不过如此。

米安对李娟说过好多次，不要再让人给她带菜过来了。每次米安被搞得总像欠了送菜的人多少人情似的。都是从家乡来的人，米安总要客气地做个样子请人家吃饭。大部份的人都比较自觉，总是匆忙一见便挥手道别。可是，偏偏就会遇到一些人，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们竟然会慨然应允，欣然赴宴。米安倒不是心疼那几个饭钱。活到这把年纪，米安实在是没有和陌生人交往的兴趣了。龙凯问道：“那米安姐姐要先把它们送回家吗？”他很机灵地马上把话题转移走了。米安忙说：“不用了，我们公司有冰箱。我现在要赶紧回去上班了。龙凯，谢谢你了。不然晚上你到我家来吃晚饭吧。有你李娟姐姐做的菜，我再随便做两个小菜就可以了。”米安随口客气地说道，做出了马上要走的架势。

“那太好了，要是不麻烦的话，晚上我就去米安姐姐家混饭了。不会添麻烦吧？”米安在心里大呼失误。今天她哪有心思在家里大宴宾客。可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话到这里只好如此了。龙凯突然问：“是不是我太冒昧了？你晚上有事吗？是不是我去你家会太麻烦你？”听到龙凯这么说，米安吓了一跳。她没想到龙凯这么心细如麻。米安宽慰他说：“我晚上没什么事的，也谈不上麻烦。我和你李娟姐姐就像亲姐妹一样要好，她的弟弟就是我的弟弟，你不要多心，龙凯。那说好了，晚上过来一起吃晚饭吧。”龙凯又笑得满脸生花：“那太谢谢了。正愁着这个周末不知该如何打发呢，能去米安姐姐家吃饭，真地很开心。”听了龙凯的话，米安这才想到今天恰好是周末。她真是昏头了。告诉龙凯如何去她家，米安便匆匆和他告别，往公司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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