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坐在要采访公司的会议室里，子越第一次那么沉默，因为他发现又一个不一样的沈娆展现在自己面前。她聪明、敏锐，问出的问题都是自己想问的，而且很考虑摄像是否能够拍摄到相关画面；而在交流中，又可以从对方的话语中找到切入点。林子越坐在他身旁，不知道这个看上去如此干练的女孩儿是不是让自己觉得需要一个点来依靠的女孩儿。

子越扛起摄像机拍摄的时候，沈娆和对方公司的人走在他身后还在交流着什么，他隐隐可以听到沈娆的声音，已然不是那种喊“子越哥哥”时的无助了。子越回了一下头，想看看他们和自己的距离，与此同时沈娆正好将目光投向远方的一点，他惊讶的发现那双清亮得如一汪湖水的眼睛已然消失殆尽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双锐利得像一只鹰的眸子。子越越发不理解了，他忽然萌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这不是一个人，只是是长相一样，性格却不一样的双胞胎。那个温柔的沈娆留在了台里，而现在在自己身后的是她的姊妹。

“子越哥哥。”沈娆轻声喊林子越，“你发什么呆呢？”

林子越又一次被这个小自己两岁的女孩儿从沉思中拉了回来，他又一次从那双如水的双目中发现了那种不谙世事的纯洁。有那么一秒钟，仅仅一秒钟，林子越问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在意哪个沈娆才是真的。其实哪个是真的都不重要，她不过是和自己合作的伙伴，只要能写出新闻来就可以了。但一秒钟后，他又恢复了刚才的状况，又开始猜测这个毫无意义的问题。他努力让自己打消这个一直纠缠自己的奇怪念头，但这念头就想影子一样**跟着子越。

沈娆喜欢看子越扛摄像机的样子，很帅。用沈娆式的话语来表达就是：比帅还帅。她不知道别的摄像记者是不是也那么帅，反正她心里很喜欢和林子越合作。但她很奇怪为什么子越总是对着自己发呆，而且愣愣的眼神中透着一种恐惧，好像看到了什么具有强烈攻击性的庞然大物一样。

中午吃饭的时候，子越犹豫着要不要借这个机会问问沈娆，因为他真的无法控制自己，他想知道真实的沈娆是什么样子的。正想着，沈娆端了一个盘子坐到了他对面：“子越哥哥。稿子我一会儿写好，好吗？”林子越望着沈娆那张微笑的脸颊，脱口而出：“哪个是真实的你？”面对着对面这个一脸狐疑的女孩儿，他解释到：“一个是拥有一双像水一样清澈的目光，温柔得仿佛必须有个点靠着才能生存；一个是拥有一双如鹰一般犀利得眼神，刚强得好像可以一个人在这个世上行走。哪个才是沈娆呢？是那个叫我‘子越哥哥’时让我心动的，还是那个谈到工作时让我心悸的？沈娆，告诉我，哪个才是真正的你？”

沈娆脸颊上一丝慌张都没有闪过，可见她以前听过别人和自己这样说，或者是她知道自己拥有着两种不同的气质。她只是在子越说完后，挑了一下眉毛，面无表情地说：“你太多虑了。哪个是都无所谓，对你来讲，哪个是沈娆都没有关系，你应该关心的是我什么时候能写完稿子，今天的新闻什么时候发，和我的合作是否会愉快……这些才是你应该考虑的。至于哪个是我，我可以告诉你，两个都是，两个都不是。”说完，沈娆站起身走出了食堂。

望着沈娆的背影，子越又一次茫然了，说这话时的沈娆又和之前的每一个都不一样，那种冷漠让什么人都见过的林子越不寒而栗。沈娆，这个第一眼就让自己不得安宁的女人（子越已经开始觉得她是个女人了），究竟是什么样子？这个问题似乎成了子越的心病，一直困扰了他好久，直到多年之后他才知道真正的沈娆是什么样子。

沈娆走出食堂后长出了一口气，她没有想到林子越能一下子发现自己的多面。是的，自己的确有很多不同的自己，有的时候连她自己都分不清出哪个是真的自己。喊“子越哥哥”的轻柔是为了博得林子越的好感，从而更容易搞好和工作伙伴的关系；和被访者聊天的敏锐，是为了博得对方的好感，从而更简单的直捣采访核心；背起沉重充电器的坚定是为了不让男人瞧不起女人，从而实现自己常常提倡的“女性女权主义”……所有的一切行为似乎都有目的，都是为了什么，哪个才是发自内心的呢？

沈娆不喜欢这样的自己，但她却无法改变这样的自己。她也想像其他女孩子一样用一种简单的方式过日子，但生活却告诉她，那是不可能的，对自己来讲，简单地过活是不可能的。她很想回到父亲去世前的样子，虽然生活不富裕，但是很单纯，而父亲去世以后，生活一下子就成了一个人的事情。本来以为找到了一个可以依靠的男人，但那男人却以沈娆不够温柔为理由选择了离开。

子越回到办公室，发现办公桌上摆着沈娆刚刚写好的新闻稿，他拿起稿子，仔细端详着：沈娆的字很密，笔力很重，字迹有些草，看上去像男人的字，但却很好看。人说字迹体现性格，林子越不知道沈娆是不是也可以按这种常规推论，因为他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性格的人。这是林子越工作10年以来第一次因为一个人感到头疼。

稿子写得不错，至少在林子越这个没有多少文化的人看来写得不错，不过话说回来了，新闻稿子本来就没有什么难写的，又不要写得多美，只要言简意赅地表达清楚就行了。下午的时候，稿子就配出来了。子越拿着新闻带，站在沈娆办公室门外犹豫了一下，还是敲了敲门。门里传来了沈娆的声音：“请进。”

“去剪新闻，你来吧。”子越探了个头进去说，随后他就朝编辑室走去。

在编辑室里，沈娆坐在子越身旁，右手托着下巴，支撑在剪辑台上。子越可以隐隐地闻到淡淡的味道，不是那种涂过香水后的香气，而好像是从沈娆身体里散发出来的，但林子越也不能肯定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他轻轻地抽了抽鼻子，这个小动作被沈娆看到了，她觉得他很可爱，想知道什么味道就直接问自己就好了，干什么要像一只小狗一样抽抽鼻子呢？忽然间沈娆觉得林子越真的像一只小狗，一只可以守在自己身边永远不离开的小狗，一只可以听自己说话可以猜自己心事的小狗，一只帅得让人不能不爱的小狗。想到这，沈娆把胳膊伸到林子越眼皮底下说：“别找了，是我皮肤的味道，不信你闻。”林子越没有想到沈娆会这样做，他沉吟了片刻，把鼻子贴到沈娆的手臂上，轻轻嗅了一下，果然就是这种味儿。他不解的看着她，沈娆嫣然一笑说，“我从小儿皮肤的味道就比别人重，我爸说是身体不好的原因。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反正习惯了。”

看着沈娆的侧脸，子越忽然觉得有一种冲动，很想亲吻她的脸颊，拥抱她的身体，很想知道这娇小的身躯里究竟隐藏了多少秘密，而这张静谧的脸庞内到底掩盖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真相呢？而沈娆呢？她很奇怪自己为什么要和林子越说自己从下皮肤的味道就特别重，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个味道是皮肤的味道呢？不过她也很奇怪和自己相识不过一个月的林子越这么轻易就发现了自己皮肤的味道，可是很多和认识多年的朋友都没有发现，可能这就是缘分吧。

缘分这东西，不一定是指感情的。沈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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