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陪伴着李太太的玉梅心急如焚,可脸上还要装作没有一点心事的样子,要是在平时,对玉梅来说真是小菜一碟,可是,不知怎么了,她有点入不了戏,“玉梅,你是不是还有事情?别陪我了,家为今天也在家呢。”女人的直觉真可怕,没想到李太太竟看出自己的心不在焉。
“是的,我一个美国朋友托人给我带信,他到上海了,想见我一面。”索性承认才好。
“那你快去吧。早去早回,晚上我们等你吃饭。”
玉梅如释重负地站起身来,“我去给你弄点红糖水来,你血糖有点低了。”
“你去吧,我让他们来弄。”
“没关系,我很快就弄好。”
等把李太太安排妥当,玉梅才回自己房间换衣服,还是那套米色的裤装,遇到什么事情也好跑好跳。这个时候,腕上的手表的指针已经指向了十点钟。
玉梅无意间站在窗帘边的时候,发现大门口不远处停着一辆吉普车,如果她没有猜错,那一定是纯一郎想带她出去玩呢,哎呀,忘记这一茬了,不知道能否推脱掉,他不会玩跟踪吧?
李家为正在书房里看书,他是爱书之人,满屋子的藏书,他太喜欢这些书了,不过,也正因为人生有贪恋,他不想死,只要能活,能高质量地活着,他也顾不得那些名声了,人生是活在当下的,难道他到坟墓里去被人尊崇吗?两声敲门声。
他抬头,“啊,玉梅啊,来坐坐。”
“太太现在没事了,我有事情出去下,一个美国朋友到上海,邀我一聚。”
“谢谢你,玉梅,我让司机送你去。”
“那我就不客气了。”
李公馆的大铁门开了,一辆轿车徐徐开了出来,窗帘都拉着,只是不想让那个日本人看见自己,谁知道,车开出去不久,车后还是传来了吉普车的喇叭声,“白小姐,要停车吗?”司机回头问道。
“好,停车。”思忖了一秒钟后,玉梅的决定。
白玉梅和纯一郎几乎同时从各自的车上下来,“玉梅,你坐我的车吧,我带你去吃西餐,昨天说好的。”
“不好意思,我今天还有别的事情,昨天忘记和你说了。”
“那我送你去吧。”
“不麻烦了,我已经叫了车啊。”
“这有什么麻烦的,我闲着也是闲着,你让司机回头就行。”
盛情之邀,无法推脱。这个该死的家伙。玉梅在心里骂着。
“你快要做我老婆了嘛,客气个啥?”纯一郎拉过玉梅,在她耳边轻语,然后顺势一拉,就把她拉上吉普车。玉梅白了他一眼,不知道他看到没有。
车子向前行进,“哎,你怎么知道车里坐的是我,而不是李先生呢?”
“这个应该不难吧。”
一定是向李公馆的人打听的,不过自己是在车库上车的啊,也被人看到啦?真是到处有眼睛。玉梅的嘴角浮起一丝浅笑,算是对那个回答的回答。
可是怎么去国际礼拜堂呢?带着这个累赘。
如果说上海的早晨是一位臃懒的少妇,那么重庆的早晨就是一位早起忙碌的婆婆。就在玉梅梳妆打扮的时候,重庆的街头早已经是人声鼎沸,各种摊点都开始了带着麻辣味的四川话的吆喝。
“酸辣粉要来一碗吗?客官?”
“要得。花椒多放一点嘛。”徐正坤一边用四川话答应着,一边坐下来。红红的肉沫酸辣粉端到面前,翠绿的香菜堆在最上面,像小岛上刚栽的几棵树苗,东倒西歪。三下五除二,打扫干净,徐正坤心里大喊过瘾。
“老板,下次记得给我多下点粉。”
“好勒。”
军统会议室里,戴老板一进门,会议桌两旁的军人齐刷刷地站了起来,“局座早!”他向下按了按手,“大家都坐吧。”
“尽管现在是非常时期,国家民族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国军条件也异常艰苦,但是,委员长对我们的出色工作多次提出表扬。”被鼓掌声打断。
“我们一定要再接再厉,刻苦工作,决不辜负委员长对我们的厚望,我们在座的每个人都要做一粒优良的种子,迅速成长,长成参天大树,成为党国的栋梁之材。”
这个时候,有人没有敲门就进来,在戴老板的耳边耳语几句,戴脸色大变,看来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桌上的人都面面相觑。
“好,你们先谈谈对以后工作的设想和建议,我出去一下。“
他和来人一起来到审讯室里,老虎凳上绑着一个被打得皮开肉绽的中年人,身上血迹斑斑,鼻子上架的眼镜也已经破碎了。
戴老板用手抓的白色手套拍了拍左手,问道:“听说你点名要见我?”
那个人无力地点点头。
“给他倒杯水来。”
有人将茶杯端到那人的嘴边,喂他喝了下去。
“好,说吧,你的身份,你能提供的情报,我们不会过河拆桥的。”
无论如何不能把他带到国际礼拜堂,那里的牧师都是洋人,中国人做牧师很容易被记得。等下放他一个鸽子。玉梅暗想。
“现在吃西餐好象有点早啊。”纯一郎说。
“那我们先去看场电影,你看呢?”
“行啊,去哪家看呢?让我想想。”
“贝当路上有一家外国人开的小电影院,很有情调啊,人也少。”
“啊?还有这样的好地方啊,我真不知道,你对上海了如只掌啊,以后我都跟你走。”
当然,这次来上海前恶补上海天文地理历史文化,短时间强记那么多东西,脑袋都疼,玉梅心说。
到了这家叫做安琪儿的电影院,电影已经开始放了,是1939年拍摄的《呼啸山庄》。进了剧场,一片漆黑,纯一郎适时地抓住了玉梅的手,带她往空的座位那走,进来几秒钟后,眼睛就适应了黑暗,再借着大屏幕的光亮,发现剧场里的人并不太多,这个时间,老外还在**享受睡眠的美味吧。
这部片子很精彩,纯一郎看得津津有味,听到玉梅说去买点零嘴来,只是嘴上谦让了下,也没动窝,日本男人还是脱不了大男子主义的模胚。
一大包爆米花买回来了,两人大嚼,
“哎,我去下洗手间。”
“哦,”纯一郎心想,这我就不好礼让了。
离开座位,玉梅的心像扑楞着翅膀高飞的白鸽,已经飞到了他的肩头停栖。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了国际礼拜堂。
礼拜的大厅里空荡荡的,教徒们已经散去,玉梅到了忏悔室,“我要忏悔,可以吗?”
“说吧,姑娘,上帝会原谅你的。”一个舌头打着卷的声音,不是他。
“我考虑下再说。”玉梅退出了忏悔室。
他在哪里?玉梅又向宿舍区走去。
迎面走来一个洋牧师,“请问,这里有没有住着一个中国人牧师?”
“没有,从来没住过。”
洋人说的中国话句型听来总是说不出的有趣,不过这种全盘的否定倒是可疑,说不定是同党。
“可以请教您的名字吗?”
“约翰。你可以叫我约翰。”
“好的,约翰牧师,如果你看到有一个中国人牧师来这里,帮我问他梅花香自苦寒来是哪个诗人写的?拜托你了,谢谢。”
“不客气,再见。”高鼻子的约翰友好地和玉梅道别,嘴里还念叨着那句他需要强记的中国诗。
今天是我来迟了,否则,做礼拜的时候一定可以碰到宝军的。玉梅的心里有些懊恼,也有些庆幸,没和宝军接上头,有点像在周末的狂欢时节来临前那种的美好期待,也有点像等待佳肴出炉前的忍耐,甜蜜的重逢是一块糖,舍不得剥开糖纸。
另外,上海是已经沦陷的孤岛,要来送死的是自己,却希望自己爱着的人可以平安地活下去,雌雄双剑并间作战的时代虽然浪漫但太残酷,她不想看到他在自己的眼前中弹倒下,血满衣襟!
而还没见到他,意味着一切都还没有开始,他们的缱绻和死神的邀请还没有开始,爱与死像一根金线和银线编织在一起,难以分开。玉梅赶紧离开了国际礼拜堂,向电影院走去,快到电影院门口的时候,纯一郎走了出来,“你去哪啦?”
“买点女人用的东西。”
“呵呵,我还以为你施个分身术,和别人约会去了呢。”
“在你眼里,我是这样的女人吗?”玉梅给了他一个笑靥。“还进去看吗?”
“不看了,没兴致了。”
“好,那咱们压压马路好不好?”玉梅挽上了纯一郎的胳膊。
本来还有些气的,现在美女又是陪笑脸,又是零距离,那就没气了。
两人缓缓地晃悠着,路人投来艳羡的目光,纯一郎今天穿着笔挺的西装,和玉梅两个就好象金童玉女一般。
而在这条街的一家咖啡馆的二楼窗口,有一双眼睛将他们的高调恋爱尽收眼底,然后,铁青着脸离开了座位。
窝着一肚子火的牛宝军本来想在咖啡馆平静下情绪,结果居然看到更不想看到的一幕。直到回到国际礼拜堂,在食堂吃饭的时候,约翰牧师过来转告了那句诗歌,尽管梅花香自苦寒来被约翰记成梅花香苦难来,他的脑子还是刷地一下冷静下来了。
牛宝军将自己的盘子端到了约翰牧师的座位旁边,“约翰,你能回忆下那个女孩子是长头发还是短头发?”
“让我想想,恩,是长头发。”
“能确定吗?”
“当然。她的头发上还有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呢。”
“你觉得像真头发,还是假发?”
“不像假的。”
“好的,谢谢你,约翰。”
牛宝军把叉子咬在嘴里,早上的白玉梅和上午的白玉梅交替着出现在眼前,天蓝色洋装的玉梅和米色洋装的玉梅,短发的玉梅和长发的玉梅,虽然他在楼上远眺,也能看清楚和那个帅哥挽着手的玉梅是波浪长发,那么约翰看到的就是这个米色洋装的玉梅了。
为什么白玉梅要换装,换发型?忽而装作不认识他,忽而又来找他?可约翰又说是真头发,那么,难道是两个人?这也不可能啊,他认识白玉梅很久了,早上自己碰到的明明就是白玉梅!
牛宝军想得脑袋都疼了,也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情。
就在这个午后,重庆牛宝军的家里,王澜正在熨烫衣服,有人敲门,来人是两个牛宝军的同事,“快来屋里坐,是不是给我带来宝军的消息啊?”王澜热情地招呼客人。
穿着军装的两个人,一脸严肃,“嫂子,麻烦你跟我们到局里去一趟,局座有请。”
“好的,我换件衣服。”
此去是吉是凶?返回卧室的王澜一边思考着,一边迅速把一些纸张点燃了,丢在烟缸里,然后在大衣橱前的镜子前理了理头发,拉开房门。
“局座,牛太太到了。”
“快请她进来。”
王澜走进办公室,见戴老板离座起身,过来和她握手,心里稍稍松了口气,“局座,不知道你找我来是?”
“喝茶,喝茶。”
“是不是宝军有什么?”
戴老板没说话,牛宝军是他的心腹爱将,一直见他对党国忠心耿耿,这次还把上海重地交给了他,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牛宝军的老婆居然是共党,难道宝军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共党的奸细都渗透到自己身边来了,这还了得。或者,宝军并不知道他老婆的事情?王澜一直在西南联大那边教书,他们是两地分居。
领导的沉默给了王澜错误的信息,还以为自己老公遭遇了什么不测,急切地问道:“他死了?”
对方摇了摇头,“不好这么咒人家的啊,牛太太。”
“哦,那就好,没有负伤什么的吧?”
戴老板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而是说,“我有个朋友想见你。”说完,对着身旁的副官手一挥,不一会儿,从办公室的里间有个坐着轮椅的人被推了出来,王澜顿时脸色霎白。
这个坐在轮椅上的男子脸上都是乌黑瘀青的痕迹,一看就是被毒打过,**不能行走估计是用刑的结果,此人正是不久前刚刚和王澜接过头的老吴,重庆巴蜀学校的教务处处长。这个叛徒!王澜在心里暗骂着,并急速地想着应对之策。不知道是姓吴的自己被抓,咬出了自己,还是自己被跟踪了,军统把他抓了审问?
如果是前者,可以一概否认,也可说不认识这个人,但如果是后者,否认反而于事无补。
正在左思右想之际,戴老板单刀直入地说,“你应该知道,我们军统的规矩,通共的人员一律严惩不殆,只要你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我会考虑给牛宝军说情,毕竟他是难得的人才啊。”
“宝军完全不知道这个事情,你不要错怪他。”王澜为丈夫申辩,但是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上了这个老奸巨滑的戴老板的套子了,只怪自己不够老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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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国际礼拜堂的起居生活非常有规律,这倒让牛宝军想起了军营的生活。当晚十点半,他熄灭了电灯,~到了~~,正在~~糊糊之际,忽然~~冷风吹来,黑暗中似乎门开了。他~地睁开眼睛,~前一个黑影,同时,一把~~~在了~~~,“你是谁?”他低~问道。“我来请教一句诗。宝。”是个~的~音。“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自苦寒来。”他清楚地接~去念道。这首诗暗藏了自己和白玉梅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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