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牛宝军轻声叫着妻子：“王澜，睡着了吗？”他想好好规劝她几句，可能一路奔波疲倦不堪，妻子已经沉沉睡去，她也并不知道，这是他们夫妻相聚的最后一个夜晚。牛宝军看着她瘦削的肩膀，不忍心将她喊醒了。

　　清晨的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投射进来，终于在自己的家里睡了个踏实觉的王澜渐渐醒来，回头一看，身边的被褥里空空如也，心想，他这么早就上班去了吗？还没来得及给他做早饭呢。那就等他晚上下班吧，去买点菜去。

　　到了晚上，王澜并没有等到丈夫。

这天早晨，各人正陆续地来到大餐桌前用早餐，阿虎缠着母亲说：“妈咪，

　　我要吃宏祥兴的生煎馒头，我要吃嘛，不要吃这些早饭！”

　　李太太说，“好，好，好，张妈，去宏祥兴去买点来。”

　　“我要吃堂里的，那里的好吃。”

　　“谁带你去啊，妈咪还有其他事情呢。”李太太为难地说。

　　“我带他去吧，不过，李太太你要不放心的话就算了。”玉梅插话道。

　　弄得李太太不好意思地说，“怎么会不放心呢，张妈去把阿力和阿强叫过来。”

　　“是，太太。”张妈答应着。

　　“你们陪阿虎和小姐去吃早点，要一步不离，要是他们少了根汗毛，先生不会放过你们的。”李太太交代着。

　　刚走到宏祥兴小吃店的门口，一阵生煎馒头的香味就飘了过来，阿虎蹦蹦跳跳地跑了进去，眼睛盯着大扁煎锅里的小包子口水直流。

　　阿力和阿强两个保镖一个站在门外，一个站在他们旁边，真是严加保护。

　　玉梅买了两客生煎馒头端到阿虎坐的位子上，白白的小包子上撒了黑芝麻和绿色的小葱花，底部煎得脆脆的，是黄色的，所以有四种颜色，真是勾人食欲。

　　阿虎狼吞虎咽地吃着，玉梅不停地叮嘱着，慢点，当心烫啊。

　　阿虎成天吃够了家里早饭，换个口味胃口真是不错。他一边喝着鸡鸭血汤，一边对玉梅挤出一个笑脸说，“老师，你真好！”

　　玉梅摸了摸他的头说，吃过生煎馒头，老师带你去买套海军服好不好？

　　“好啊好啊，我还要买手枪。”

　　“行啊，等下我们逛商店的时候你不要乱跑，拉着老师的手，坏人多的呀。”

　　阿虎冲着老师点点头。

　　儿童服装在二楼，一套名牌的海军服真是贵得吓死人，玉梅二话没说就买了一套。然后拉着阿虎往回走，走了几步，玉梅对阿虎说，“老师忘记给你试衣服了，万一大了小了怎么办，我们去试试好不好。”

　　玉梅带着阿虎进了女装的更衣室，让阿虎自己把身上的衣服**来，小孩子**服很笨拙，衣服套在头上一时脱不下来，玉梅没有帮他，而是趁此机会伸手在更衣室的隔板顶部摸索着，阿虎把衣服**来的时候，玉梅笑着对他说，还是老师来帮你穿吧，说着，那套海军服就穿上了阿虎的身。大小正合适，看上去神气得很，阿虎照了照镜子，高兴坏了，楞是不肯**来了。

　　玉梅又给他配了一支小手枪，才带他回家去了。

　　此行，阿虎收获颇丰，玉梅亦如是。

　　阿虎的那身行头很是惹眼，李家夫妇看儿子高兴也不由心情大好。晚饭后，李家为对玉梅说，“玉梅，到我书房来一下。”

　　李家为先进了书房，坐在书桌后，玉梅跟着进来，关上了房门。李家为面露慈祥之色，问道：“玉梅啊，你有防身用的手枪吗？”

　　玉梅的心里一惊，但是面呈天真调皮地说，“李先生莫非要送我一枝吗？”

　　“你还真是未卜先知，在下正有此意。”说着，李家为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一枝乌黑的勃朗宁自动手枪放在桌子上，“会用吗？”

　　“会的，国外的人都有枪。”玉梅的回答总是滴水不漏。

　　“本来我是准备送给太太的，你先拿去用吧，有时候出门也用得上，”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我会保护好少爷的。”玉梅明白，一方面，李家为是为了感谢自己给阿虎买了一些东西，一方面也是为了阿虎的安全着想。

回到自己房间，白玉梅一边拆卸着那枝全新的勃朗宁手枪，一边在想自己在更衣室取到的那张纸条，上面是用报纸上的字剪贴出来的

　　一句话：“春临大地百花艳节至人间万象新。”这是什么意思呢？严斯亮不是说这是一个联系地址吗？玉梅拿出一张白纸和一枝铅

　　笔，把这几个汉字反复颠倒来颠倒去，重新排序，也没有一丝头绪。无意间，玉梅将纸的反面对着自己，透着灯光，看到剪贴的报纸反面是几个报纸的字，十六铺码头船工。

　　终于明白了，这个严斯亮还真是煞费苦心，找来这些报纸拼凑。十六铺码头船工是地址，意思是十六铺码头船工的宿舍区，而正面的

　　那个春联则应该是贴在这家大门上的。

　　按照这样的思路，玉梅拍着一家贴着这样一幅春联的木门，“谁呀？”里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门开了，一个穿着蓝布褂的大嫂问道：“侬找啥人？”

　　“有个朋友叫阿拉到此地来帮伊寻亲眷，伊生病了，来不了。”玉梅用同样捻熟的上海话回答。

　　“伊叫啥名字？”

　　“屋里厢讲好伐拉？”

　　玉梅被引到客堂间里，房子里只是很简单的摆设，是那种很普通的船工家庭。

　　“阿嫂，阿拉想和侬先生说两句话。”料想严斯亮的这个联系人应该是这家的男主人，女主人未必知道详情。

　　“伊还没有回来呢。有什么话侬达阿拉讲一样的啊。”

　　“奥，那阿拉等伊一会，侬不会赶阿拉走吧。”阿嫂笑笑没说什么。

　　倒是里屋帘子一掀，走出来一个大汉说，姑娘侬有啥话讲吧。

　　玉梅看了看大嫂，大汉对他努了努嘴，叫她回避下。

　　玉梅走近他，换了国语说道，“我朋友姓严，叫我来找你的。”

　　大汉果然一怔，在判断玉梅的身份，玉梅掏出那张纸条，大汉还在犹豫，玉梅急切地说：“我一时没有办法证明我的身份，严斯亮最

　　近和你联系了没有，重庆方面有什么指示，我要赶快知道。”

　　“你是重庆方面的？”玉梅点点头，虽然无法证实眼前的这个人是否叛变，但是只有拼此一搏了。

　　而大汉也面临着和玉梅同样的问题。眼前这个漂亮的小姐是自己人还是日本汉奸？没听严斯亮提起她啊，不过严斯亮好几天没和自己联系了，是叛敌了还是一时藏匿，而这个小姐是紧急之下才找到自己呢？

　　见大汉正在犹豫，玉梅反倒相信他是自己人，如果这里已经是一个陷阱，他应该没有犹豫的道理，“大哥，我知道你还不相信我，严斯亮遇到麻烦了，对不对？这两天严斯亮没有和你联系吗？”

　　对方还是没有反应。

　　“大哥，我的时间不多，如果严斯亮和你保持联系，那你告诉他立刻恢复香烟联系方式，如果你是怀疑我的身份的话，那么他叛变了他可以亲自来抓捕你，何必叫我一个陌生人来找你呢？”玉梅这样给他分析。

　　大汉听了点点头，觉得玉梅说得很有道理，便拿出了合作的态度。

　　“严斯亮失踪了，我也很担心。”

　　“你是第六小组的吗？”

　　“什么第六小组？”

　　“奥。”玉梅知道了，这是严斯亮一个单独的藏身地点，大汉并不属于第六小组。那这里暂时很安全。

　　玉梅沉吟了几秒，说道：“你一定要保证电台的安全，那比我们的命还重要。你会发报吗？”

　　见对方摇头，玉梅皱紧眉头，心想，“那也就是说，好久没有和重庆方面联系了。

　　“大哥你会修船是吗？”

　　“是的。我什么船都修过，难不倒我。”大汉骄傲地说。

　　“好了，我要走了，我明天要用下电台，你准备一辆黄包车，和一套阿嫂的衣服**鞋子袜子头巾，中午12点到仁心诊所门口等我，离这里不远。”

做特工这行，每天都戴着一个面具生活，时刻都在扮演另一个角色，而摘下面具的时候，连自己的战友也不能相信，因为每一个人在生死刹那都有可能发生变化。是敌是友，很难分辨。

　　这个职业，真可谓是刀尖上舔血，需要极强的心理素质，很高的军事素质和快速准确的应变能力，也是报效祖国最特殊的职业，因为死的时候，可能自己还是敌人的身份，被自己的那方阵营所唾弃。

　　这些都是牛宝军以前和她说过的，现在自己真是深有体会。

　　玉梅又仿佛回到了野战求生训练的那些日子里，在越南热带丛林里，他们特训班的那些同学被分散开来，只有一个人面对毒蛇，蚊子，饥渴，孤独，恐惧，那需要体力，脑力，以及强烈的求生意志。她的成绩很好，第二个回到了规定的地点，牛教官张开臂膀拥抱了每一个回来的同学，玉梅在那个拥抱里感受到了极度的慰籍。

　　从三月底从重庆出发，到现在已经快一个月了，一直都没和重庆联系上，上面一定很着急，包括牛宝军。

　　牛宝军曾将玉梅单独带到戴老板办公室里接受任务，戴老板有三点指示：一，长期潜伏，要争取李家为回到重庆阵营，没有重庆的指令不得刺杀李家为。二，搞到日本重要军事情报，三，要单独行动，单线联系，潜伏是最大任务，不要暴露自己。

夜幕下的上海比白天更加充满诱惑，灯光勾勒出高楼的线条，像是童话世界里的小小房屋。十六铺码头边，停泊的船舶无数，这个时候，一条黑影翻进了一个码头边船工宿舍的院落，大汉抬起头来，只见严斯亮忽然出现在面前，把他吓了一跳，“你，你，你没事吧。”

　　“还活着。有人找我没有？”

　　“有，今天早上，一个小姐找到这来，让你和她恢复香烟联系方式。不过她好象等不及要用电台，明天中午要我去接她过来。”

　　“去把药箱拿来，帮我换药。”严斯亮解开了衣服，**纱布沁出血色的肩膀下方。

　　“你受伤了？”

　　“恩。”严斯亮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几天我都躲在乡下养伤。”

　　“玉梅怎么没来吃早餐？是不是病了？”李家为在餐桌边问太太。

　　“她还真是病了，已经一大早去看病去了，说是要早点回来教阿虎呢。”

　　“什么病啊？怎么没叫车送她去？”

　　“女人的病你别问那么多了，她去看个中医，有点远，她说不能耽误你上班啊。”

　　“奥。”李家为用餐巾抹了下嘴巴，“你慢慢吃。”

　　“你怎么吃这么少啊？玉梅不在就没胃口了？”

　　“你说的什么话？”李家为瞪了她一眼。

　　玉梅准时在十点出了仁心诊所的大门，门口不远处有一辆黄包车，玉梅手一挥，车子过来了，布帽子的宽沿遮挡着车夫的脸，看不太清楚，到底是不是那个大汉呢？

　　“师傅，到十六铺码头几钿？”

　　“你看着给吧。”车夫还是没有抬头。

　　玉梅却听出了是严斯亮的声音，她没有表情地坐上了车子，车子跑起来，她才开口，“出了什么事情？”

　　“军统上海站出了内奸，我们小组除了我和小柱子，就是那个卖香烟的小伙子，其他人都牺牲了。”

　　“那天在城隍庙是来抓捕你的吗？”

　　“是的。”

　　“我后来去买了他的香烟，没发现有人跟踪我。”

　　“我会查清楚这个事情。昨天晚上和重庆联系上了，第二小组也全军覆没了。”

　　黄包车没有向十六铺的方向，而是向市区方向。玉梅没有必要再去冒险发报了。

　　“重庆方面将派来一个特派员，这两天就应该到上海了，这个人只有你认识，到时候带我去见他。”

　　“明白。”玉梅的心里一阵狂喜，难道是牛宝军被派来上海指导自己和上海几个行动小组的工作吗？

　　可是，喜悦过后，又是好一阵担心，上海是龙滩虎穴，他来这里太危险了，情愿他还是呆在重庆总部，情愿死的是自己，而他好好地活着。

　　玉梅在街上从容地下了车，逛了几个服装店，又换了辆黄包车回到了李公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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