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一碎老板梦

有些人相识一辈子，依然感觉陌生。

有些人只见第一面，就能充分地信任。

阿美属于后者。

她认识我，是因为小环，叫我哎呀大佬，原也只是一句玩笑。

后来她待我，真的如大佬。

小环经常带团，我单独留在广州的时候，仍住在阿美的小屋。

有时要跑跑珠海、中山，阿美便干脆配多一条门匙给我，让我不管何时回来，到广州都有一个落脚的地方。

我们国家的经济轨迹，时冷时热。细算起来，冷长热短。

一旦冷下来了，谁都感觉生意难做。

没多久，我便发现，接印刷的单，不那么容易了。

当我觉得空闲的时间多了起来，便想起该回趟家了。

打电话给阿美，说要回趟家，不知几时再来。一是拜托小环回来时讲一声，二是要把门匙还给她。

阿美说，门匙不忙还，你再来时仍可住那里。回家看看也好，问候嫂子，一路平安。

令我感到真有个小妹在广州似的。

在家的日子很少，便觉得珍罕起来。女儿也自小适应了父亲不在身边的日子。

女儿小时候身体很弱，苦了的，是她娘亲。

所以后来她娘变得唠唠叨叨爱发脾气的时候，我想起自己离家的日子，便忍着。女儿也懂得劝我别计较。

但那时候，我不得不离家，当我连档案都不寄托管之后，这一辈子就得靠自己解决生计了。

想起生计，不免彷徨。

两个星期后，阿美来电话叫我去，说想起一个主意，可能挣钱。那个时候，阿美的公司也不景气。

我去了，广州，小环也在。

广州的一个卫星城新开了一个旅游点，这点的门前有铺位出租，租一小间专买我家乡的特产小食——龟苓膏。

龟苓膏是用一种凉草打成粉，加上龟板胶熬成的膏。有去火解毒的功效。在温湿的南方气候生活的粤港人很喜欢吃。

虽然也有旅游装的产品，但真带上它去旅游的却无几人。

在旅游点门前开店，现做现买，再加冰镇，相信有吸引力。

这是小环和阿美的主意，要我加盟，是必须有人东奔西走组织货源。而货源就在我的家乡。

这主意不错，我还可以时时回家。

一番筹备，单铺租押金就花了三万，装修两万。桌椅碗筷厨具等等，大部份钱是小环和阿美顶着。

她们并不嫌我这个哎呀大佬穷。

以前打工的日子，不管受白眼也好受尊敬也好，都是为他人做嫁衣裳。开个小店不管大小，一文一文的挣，都是为了自己。

假假的，也算是个老板。那心情不可同日而语，干劲也不可同日而语。

大家都很努力。小环有团带，照去，碰巧有印刷业务，也跟。这些收入，都算是小店的。没有谁说自己付出太多。

其实打理小店，最辛苦的是阿美。往往小环出团了，我回乡进货了，就只有阿美与一个工人撑着。

辛苦做了半年，一盘点，竟令人十分惊喜，差不多回本了。

就在我们充满信心的时候，却遭了人家的算计。而且极冤。

我们只顾得埋头做活，不留心离我们不远，悄悄又开了一间。

虽是同样的生意，但他们比我们大，比我们堂皇。

就在他们剪彩开张的同时，我们却接到一张防疫站的停业整改通知书。

没有人事前打招呼。

通知书砍钉截铁：卫生不符合标准，即日停业整改，违者按什么什么论处，按多少多少万元以下罚款。

当初的卫生证就是他们发的，现在说不合格又是他们。

我们的小店格局从未改变，阿美又是个极爱清洁的人。

理论了一个多星期，若按他们列出的标准重新装修，还得再花三万元。

这一个多星期，新店已红红火火了。

小环回来后暴跳如雷，说要状告防疫站。

我苦笑：能告倒他们么？一年半载的官司之后，纵然赢了，还能做得过人家么？这分明就是一个有预谋的局。

这个局的意图很清楚明了，这生意能赚钱，应该由他们来做。我们得滚。

铺租很贵。一天不管你做不做得成生意，就不见二百多元。

每天干耗二百多元与防疫站打官司，打得下去吗？

小环也气绥了。

第一次老板梦，碎了。

收拾完置时昂贵，用不着时烂贱的家什，小环和阿美，两个很坚强的女子，哭了半夜。

第二天，我硬拉活扯把她们哄上了去珠海的中巴。找了个有沙滩的海边疯颠了半日。

当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老长的时候，我问：不开心的东西，都抛到大海里去了吗？

阿美说，我真想把自己也抛到大海里去。

抛就抛，我和小环，突然捉住了阿美，真的把她抛到了海水里。过一会，我们也把自己抛了下去。

嘻哈声中，仁厚的大海，回报给我们无边无际的浪花。

大海，真的能荡涤人的心灵。

坐在岩石上让海风吹干衣服，看沉下海平线的太阳，很美。

直看到最后一点残红，没入墨蓝的海水里。极远处，骤然分不

清天与水。

明天，太阳还会从另一个方向升起来的。我拉起小环和阿美，穿过只有星光的海滩，徒步走回珠海市区。

过了两日，小环出团，与往常一样，一声“拜拜”就走了。

又过了两日，阿美的丈夫，帮她另找了一家公司打工。

我则在回了一趟家之后，去了深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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