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安今年的早春不同于往年。

春来的早，花开遍地，那风却是不依不饶的凉，一早一晚地轮番上阵，直叫人想到“乍暖还寒时候……”

上午，夹带着春寒的风刚过，古牧霜就倚着锦鲤亭的柱子悠悠闲闲地品读起易安居士的词来……

昨天天色垂暮时分，她的父亲古远修竟然亲自来到她的后庭小院，问她这些年过得怎么样，闲谈之余，说起已经过世多年的她的母亲，说古家欠她的。古牧霜一直淡淡的，反倒让古远修有些不自然起来。是啊，自己的亲生父亲这么些年来对自己不闻不问，让她这个古家大小姐活在古家所有人的记忆之外，如若不是母亲当年用固执的眼神逼她承诺好好活下去，然后才微闭着眼眸弃她而去的话，如若不是因为只有这座角落里的后院一角有母亲唯一的气息的话，她古牧霜早已经离开古家，纵然飘摇零落，也不会和古家沾染半点关系！母亲走时，她十二岁，在她十二岁的记忆里，从来只有母亲沉默固执的背影和温柔慈祥的面容！父亲于她而言，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称谓。背着古家大小姐的薄名，她领略到的不是人间繁华，她和母亲饱受的，是下人的冷眼和那些花枝招展的女人们的讥笑、凌辱！十二岁的年纪，该懂的都已经懂了，该记住的都已经记住了！古家再富华，跟她古牧霜没有一点关系，唯有母亲的气息，才能牵绊她留在这个无人问津的角落……

八年的光景竟是弹指一挥间，当年十二岁的小女孩如今已是亭亭玉立，双十年华的她，除了一遍遍临摹母亲留下的那些画本之外，就是捧读母亲曾经捧过的书……

古家的下人大多耳聪目明，察言观色的本事不比他们四体跑腿的能耐逊色！她古牧霜不需要刻意在乎就能从闲言碎语里知晓古家的大小事情。近日下人们叽叽咕咕谈论最多的就是宁安的局势。古远修也曾少年轻狂，拉着一干人马成立了队伍，靠着初生牛犊的锐气竟也撑开了局面，大概自打自封为司令之后，母亲就开始了独居的日子……

上一辈的恩怨她古牧霜不想去多问，就算母亲什么也不说，她也能感觉到母亲对父亲的爱恨交加。她不想追究什么，她只知道，父亲是真的欠母亲的，就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古家欠她的！

是古远修欠母亲的！

古牧霜不想去问父亲：你当年抛弃母亲和她肚子里的孩子究竟为自己换得了什么？是连着宁安在内的三省疆土吗？

只是这次，这三省疆土怕是要朝不保夕了吧？

北边的凤家兵马强悍，已经撑开了十省的局面，日益壮大；南面的黄浦家居于鱼米之乡，依仗着物产丰富，加之可以依赖码头多方交易，南方九省的势力不比北方十省逊色。至于东西两边，二省三省的辖统在这乱世里也只求自保。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凤家也好，黄浦家也罢，恐怕早就已经开始了明争暗斗，至于这夹在中间的古家，在哪边的眼里，怕都是捎带着的吧？谁让父亲只有两个女儿，膝下无男丁呢？加之人年纪大了，只是想着多享几年天伦，恐是再也没有什么雄图伟略的谋划了吧？

书捧在手里，心里却是一点儿也不平静。古牧霜不知道父亲昨晚仓促而来究竟是为了什么，只是不咸不淡的几句问候吗？只是突然记起母亲了吗？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销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橱，半夜凉初透。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卷帘西风，人比黄花瘦。”这页书最为陈旧，想是母亲当初常常念起的吧？古牧霜抬眼，看着锦鲤亭外的**，竟恍惚有隔世的感觉。

正愣神间，只听得贴身嬷嬷唤她的名字：“霜儿，司令来了。”

古牧霜回头，嬷嬷手里拿着件披肩，半新不旧的料子，月白色的底，带着蔷薇暗纹的图案，是她春秋常用的一件装束，正朝她走来。

“霜儿，这风刚过，还是别太大意了，免得着凉。”嬷嬷慈爱地把披肩批在她的肩头，话语里全是母亲的味道。

这么些年，除了母亲，就是嬷嬷了，再没人会记得有她古牧霜这号人。

“嬷嬷，就您最疼霜儿。”古牧霜挽着嬷嬷的胳膊，撒娇道。

也只有面对这位陪了母亲又来陪伴照她的嬷嬷，古牧霜才会**女儿家的憨态。

“哼，贫嘴。别磨蹭了，你父亲好像有什么事的样子，别让他等急了，啊？”

古牧霜浅笑着看了嬷嬷一眼，没有说什么，自顾着往回走去。

记忆里鲜有父亲的影子，居然连续两次来到古家所有人都遗忘的小小院落来找她，怕是真的有事情了。古牧霜定了定心神，抬脚跨进院门，见父亲正默默地在院中踱着步子，心事重重的样子。

本章已完结，下一章内容更精彩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