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他应该是不会参加的。
终于,队伍在一处山谷里停住了。白天已经有人先来堆起了柴垛,几条汉子将棺木放上去,掀开了棺盖。
端公老爹缓缓扬起面孔,伴着单调的鼓声,朝着天空喃喃念着什么,时而低沉,时而高亢,谁也听不懂。汉子们又将敬畏堆在脸上,鸦雀无声。
晚风掠过山谷,人们手中的火把忽明忽暗,火焰摇曳不定。
一声长长的拖腔后,端公老爹的吟唱戛然而止。手持火把的汉子立时精神起来,注视着端公老爹的举动。老爹鸡爪般干枯的手忽然伸向夜空,随即划出道弧线,直指棺木,又从喉咙中挤出一声尖利的呼喝。
汉子们手中的火把齐齐指向柴垛下面,一阵轻微的噼啪声响过,火把慢慢挪开时,几处火苗已在柴垛下部窜起。原来柴垛下方堆着的是用来引火的明子,就是浸透了松脂的松木,遇火便着。
很快,大块的劈柴也着了,火焰渐渐舔噬到棺木底部。
现场的人群似乎稀疏了许多,大概都知道接下去的场面不会令人愉快,不少人悄悄回去了。但那些火枪手们都还在。李二没有收回蚱螂手中的枪,因为他发现有个更为露脸的差使值得去做,那便是替石语拿闪光灯。
晚间在野外拍摄,单灯难以胜任,石语把两个闪光灯都带了出来。石语似乎是只为了对自己有个交代,一次次按动快门;李二手中的灯受同步控制频频闪光,令他感到新奇,一脸得意。
下面的柴垛渐渐烧空,在一片惊呼声中突然垮榻,燃烧着的棺木跟着落下来两尺多,无数火星向四处飞溅,一股浓烟升上空中。杨七老爹指挥几条汉子用木头叉子迅速调整木柴的位置,并往火堆里添柴。棺木被火堆包围着,越烧越旺,炽热带着一阵难以名状的焦糊味升腾起来,逼得人们后退。人们想站在上风位置,避开那气味。但平地刮起一阵旋风,哪里去找上风头。
晚间的山风加上旋风将浓烟越卷越高,向周围山上的原始森林飘去。
夜色渐浓,无星无月,只有那堆火焰在飞腾。杨七老爹紧闭双目,又开始喃喃念诵。山风的呼号变得凄厉,伴着端公悲吟般的咒语经文,像是夜空中有无数冤魂厉鬼在哀嚎。这时已经没人敢离开,谁都不愿在浓重的夜色中独自面对回寨的路程。
不知什么时候,山风停了,杨七老爹的念诵也停了,一片寂静中,只有火堆中不时传来噼啪的爆裂声。
哪座山头上,响起一声野兽的长嗥。接着,周围山上一阵阵的长嗥遥相呼应。
“老灰——那是老灰在叫。这个,这个是豹子……”李二语不成声地对石语说,歪嘴不住颤抖。
不知是谁,突然扣动了火枪扳机,一声震耳的枪声响起。犹犹豫豫的,第二枪,第三枪,此起彼伏,一道道火舌喷出枪口,又迅疾在夜空中熄灭。
石语清醒过来,早把相机装在三脚架上,换上广角镜,按下B门,用胶布封住快门线,夺下面无人色的李二手中的灯,连跑几个位置,双灯频频闪光。
一双双粗大的手颤抖着往枪口中装填火药、铁砂或铅条。只有一双手小而粗糙,属于刚打出平生第一枪的蚱螂。
野兽们几乎在同一刻停止了嗥叫。又是寂静,不祥的寂静。
忽然,汉子们的视线都集中在一个方向上,手上的动作同时停了下来。空气仿佛在这瞬间凝住。
随着一阵木柴的爆裂声,燃烧着的棺中缓缓坐起一个身影。
所有的人惊怖地睁大双眼,梦魇一般看着曾经是竹叶的那具焦黑的躯体慢慢坐起。众人干张着嘴,却没有人能叫出来。
在那一瞬间,石语最后一次按下了闪光灯钮。他觉得看到了竹叶在笑,恐怖到极点的笑,还有烧焦的脸上,无法形容的狰狞。在那空洞的眼睛后射出的目光让他全身血液近乎冻结之前,他隐约听得耳边有个声音:“下一个轮到谁?”
震耳欲聋的一声爆响,炸破了凝固的空气,那是蚱螂梦游一般抬起枪,对着火中的身影扣动了扳机。
站在另一端的小同眼睁睁地看着穿过火焰的弹道,带着绝非人间所有的诡异色彩,如同电影中的慢镜头一样,悄然无声,缓缓射中了自己的前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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