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上级的批示终于来了，人代会延期半个月召开，地委立即派工作组进驻雪山县。上级指示是用内部保密电话打来的（俗称红机子），作指示的是地委方仁德书记，听电话的人有：县委书记秦光华，县人大主任余光冲，代县长同时兼县委副书记张翔，县委副书记李钢。四人听到指示后，全都说不出话来，因为他们各怀心事，但是脸色最难看的，就是书记秦光华了。

秦光华是本地土生土长起来的干部，从乡里干起，做了快二十年的领导，本届他将作县人大主任人选，到五月份召开党代会，即卸任县委书记，从而功德圆满。但是，李珊的事让他措不及防，当他接到地委方仁德书记的电话，说要派工作组驻进县里，他一下掉进了冰窟窿。他知道，纸是包不住火的，李珊的事，一定会牵连到他。他支走所有的人，一个人留在办公室。好在家中无人，老婆早退休了。儿子在省会工作，老婆去给儿子那里带孙子。在雪山县，只有他一人生活。女儿在地区所在地的卫校当老师。严格地说，秦光华没有知心朋友，那种无话不谈的朋友，因此这些年来，特别是他任县委书记后，一直是孤独地生活。十年了，任县委书记十年的人并不多，他没有出过多大的乱子，也没有很大的功绩，四平八稳的。可是，这次出的乱子，就要他的命了。十年县委书记，既没有被提拔，也没有出事，算是相当的不容易。

当天晚上，秦光华在办公室，上吊自尽。他是把衣服撕成布条接上，挂在吊扇的钩子上，自己垫在凳子上，然后踢开凳子。第二天一大早，打扫清洁的工人发现秦光华的尸体时，吓得直打哆嗦，好一阵才回过神来。才想起第一是要报告公安局。清洁工走出门，刚好和来上班的办公室主任相遇，平时主任不太在意清洁工的，主任也是常委，是县领导的一员，是县委的大管家，因此平时眼睛向上，这很正常。清洁工因为慌张，撞到了主任身上。主任说：“你慌什么呵？鬼撵来了？”

清洁工结结巴巴地说：“他，书记，他，他死了！”

主任认真起来：“你别慌，你说谁死了？”

清洁工说：“秦书记，在办公室，吊死了！”

这下轮到办公室主任的眼睛子转不动了，伸出去的舌头缩不回来。当然他有政治头脑，先是把清洁工拦住，不准朝外传播。然后是给代县长张翔打电话，给公安局长打电话。张翔立即跑过来，带领着人进了秦光华的办公室，把他松了下来，但人却早咽气了。等公安局带人到场，只好先给秦光华盖上白布。

一时间，县城紧张得就象战争年代，只见公安干警跑步前进，县级干部得到紧急通知，立即进入工作岗位。所有机关得到通知，必须加强安保工作，一把手要在办公室待命。这样紧张的状况，只有在很多年前的文化大革命时，听说苏修（对前苏联的蔑称）要打来了，动员全县人们进入警备状态时才有过。张翔本是一介书长，想不到突然遭遇这样的事，有点六神无主，不得不首先用内部保密电话，把情况报告给地委。全县有二十多万人，现在要他这个书生来主事，真的难为他了。

事情来得太突然了，昨天晚上一直没有睡什么觉的郭颂得知这个消息，赶往现场时，那里已封锁了。因为不是刑事案，领导也没有交待要他参与秦书记的后事，他只看了一下，就悄悄离开，他不想这个时候介入。

郭颂的心情比任何人都沉重，因为对秦光华他再熟悉不过，秦光华是他的亲舅舅，当年他读泸州警校，学费、生活费还是他这个舅舅出的。郭颂的妈叫秦晓莲，只有秦光华这个弟弟，因此姐弟间的感情深厚。当初，秦光华还是公社的电影放影员，被推荐到西南师范学院读书，毕业后成了教师。八十年代尊重知识，尊重人才，有毕业证的人吃香了，秦光华调进了县委机关，作办公室的秘书，从此步步高升。副主任，主任，常委，副书记，书记，顺利得让人嫉妒。当然其间的酸甜苦辣，也许只有他自己知道。在他四十五岁的时候，荣任雪山县委书记，到达了事业的顶峰。可是也从此，再没有升迁过了。尽管他也曾给领导发过牢骚，也曾跑过关系，但到死，还是在这个位置上。

郭颂后来分配时秦光华又把他要回本县，看着郭颂从一个普通的侦察员做起，干到了副队长。公安局的人都明白，早迟郭颂会当上副局长、局长的，有这么个当县委书记的舅舅呵。

正准备出发到雪山县的地委工作组得到命令，暂停，带队的地区纪委副书记很茫然。下命令的方书记没有解释，因为地区正在召开紧急会议。一个县委书记在办公室自杀，这可不是小事，是有震动的事，搞得不好，就会出大事！解放五十年了，从来没有出过这么大的事。方书记铁青着脸，谁还敢问话！和平年代，特别是实行经济改革开放后，一个县委书记的自杀，意味着政治风暴的来临。

参加紧急会议的有地委委员，行署副专员，军分区司令和政委，人大工委和政协工委的主任。大家都茫茫然的，不知道为什么开这么个紧急的会，好多年没有这样过了呵。

事急，话短。经过几十分钟磋商决定：“报经省委同意，由地委副书记林向阳前往雪山县暂代县委书记，并派出工作组驻进雪山县”，并命令林向阳乘小车先往，工作组坐大巴随后，还有保卫等工作人员紧跟。命令县上封锁消息，不接受记者采访。秦光华的尸体交公安局暂时保管。一切安排就序，方书记长出了一口气。

工作组得到命令前往时，已是中午时分，每人吃面包和矿泉水，就匆匆赶路。因为从地区所在地的江城到雪山县，要坐七个小时的车，这还是小车辆，如果是公交车，那就是十多个小时。这时林副书记带着秘书已出发了，他们坐的是越野车，快多了，也要六个钟头。中途就在车上就着矿泉水吃面包。林向阳本来就有些黑的脸，更加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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