哽咽声又响起来了。他已经清醒了，清醒了倒害怕了。不是别的，就凭“野鬼滩”三个字就足以让人吓破胆。以前小时候，常常听两人讲鬼的故事，有些鬼魂变成了人，和真人没有什么两样的。尤其是那些女鬼，个个都是仙女一般漂亮，没有哪个男人不动心的。难道这个真的也是女鬼？——确确实实就是一个女孩的声音。

这回他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的光线，他看见了了坐在岩石边上的一个黑影。就在二十米开外的地方，刚才他一心想死倒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估计她已经在那里等了好久了。这地方太小，得有个先来后到的。如今在奔赴黄泉的路上偶遇了来自阳间的同乡，有种亲切感，如同在耶路撒冷听见一句耳熟的乡音，他那泯灭的责任心再次复活了。“喂——”他朝那个黑影子喊。

那女孩挨着护栏坐在一块岩石上。她本想痛痛快快地哭过一阵之后，就飞身跳下这悬崖。可是当听见了“喂”的一声以后，她这才注意到，在这个伤心的地方，还有一个男人和她一样伤心。她注意着这个男子的举动。因为是深夜，再加上泪眼朦胧，她看不清楚他的模样。但是她希望他就是一个杀人狂魔，一刀就了结了自己的心愿。

廖晓光已经来到了她的身边，站蹲着。那个女孩发现自己的心愿未遂，很伤心失望，又哭了起来。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轻生，只是一味地安慰她。可是他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能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姑娘，想开些。你年纪这么轻，什么事都可以重来，千万不要做傻事。”

听了他的话，她哭得更伤心了。她还嫌哭得不过瘾，干脆伏在他的肩膀上搂着他哭。无论廖晓光怎么问，她都不回答，仍旧只是哭。廖晓光就这样蹲在那里，陪了她足有半个小时。

“虽然世间险恶，可是每个人的前途都是光明的，好日子总是在我们的前头。你年纪轻，遇到的事还少，就当作是一次教训吧，好好总结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就行了。”廖晓光搂着她说。一股暖流流遍了他的全身。

她终于从她的肩膀抬起头来，望着他，说：“大哥，你最好。”说着，她又望了附近一眼，“你陪我到那边去坐一会儿好么？”

救人救到底。于是两人一起离开了这个死亡地带，在附近找了一块草地坐下。可是总不能这样干坐着，谈心嘛还是有点东西来把嘴撬开比较好。

他还有五十块钱，这五十块钱早就是他口袋里的常客了，总是花不出去。但是现在的情况不同，他已经想过了，万一跳不死的话，这五十块钱也进了夜泳的人的口袋里了。既然如此，倒不如去买点啤酒回来喝。只有经历生死洗礼的人，才有视金钱如粪土的胆略。

当廖晓光扛着一箱啤酒回来的时候，她早已停止了哭泣。她本来就是不想死的。她给他打电话的目的，就是希望他来救她，只要他一出现，她就会扑向他的怀里，跟他回去的。现在她还活着，对他的心却死了。

每人拿着一瓶酒自“吹”。喝了一大瓶啤酒，才抓一粒花生米就着。这样的夜晚，两人如同坐在荒凉的大漠里，品味生死别离的痛苦，只是少了凄凄惨惨的羌笛。喝完半箱啤酒，彼此都熟悉对方的故事了。

“我恨死了那些薄情的人。”她说。

“我恨死了那些不择手段的人。”他说。

“你这么一走，你老婆不也要替你还债么？”

“我们已经离婚了。”

“哦……我恨死了A市这个地方。”

清洁车的汽笛响过之后，夜开始苏醒了过来。一箱酒已经喝完了，两人中间还摆着半袋的花生米，无人理睬，像是一个弃儿。经过了一个晚上的谈心，他自己救了自己。他不想去死了。

“你有什么打算？”他问。

“你呢？”

“我走。这座城市我不能再呆下去了，到一个无人认识的地方。”

“我和你一起走！我和你是前世修来的缘。”

两人站了起来。远处已经出现几个晨练的老人。轻快的晨曲传入两个人的耳中，反而像是招魂的歌。那女孩看着那些空瓶子说：“我们还是拿到垃圾桶那里去放吧？”

“一个瓶子两毛多钱，那些清洁工最辛苦就送给他们吧。拿到那边去，还不是送给那些捡破烂的？”他已经离开了。她跟了上去，像一只失去母爱的小猫，情急之中错将母狗或者母猪当作自己的母亲，一味地跟着走，不管前面是深渊还是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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