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暗给我买了一个滑盖手机,上了号,然后将对方的号码存了起来。从此我感觉我不再只是黎歌,我还是那个十一位数的手机号码,只要往手机上一按,就能找到我,无处可逃。
我不打算继续在宾馆里住下去,那样显得太浪费。因为我的到来不是为了浪费,而是为了生活。我让柳暗将房间退了,决定去找一家实惠一点的旅馆。
柳暗于是问我:“是不是不习惯?”
我说:“那倒不是,只是觉得那样有些浪费,不就睡觉吗,干嘛跟钱过不去。晚上往**一躺,眼睛闭上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有个能睡觉的地方就行。”
柳暗只好把房间退了,然后陪我去找旅馆。
忽然在一家招待所门口碰上林森。林森是我大学里同一个系的好友,跟我和柳暗都认识。在大学的时候,林森也曾追求过柳暗,只是现在柳暗跟我在了一起。
是林森先认出我和柳暗:
“这么巧,在这里都能碰上你们。”
林森似乎因为在大学里追求过柳暗,而显得有那么一点不好意思。
我说:
“还真够巧的,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
林森说:
“你不是回老家了吗?”
我忙说:
“回去过了,前一天柳暗让我来的。”
柳暗一直没有说话,这时就说:
“原来世界也挺小的,看来我们有缘分。”
林森不再觉得尴尬,大胆起来:
“我是有缘无分,缘分都让黎歌抢走了。”
我赶紧拍了拍林森的肩膀:
“你小子。”
原来林森还真的来了省城。但现在在城里找工作不是那么容易的事,都人多碗少。林森告诉我们,这几天他一直在找工作,投了不少推荐表,也参加过几次面试,都没成功。我问他这些天住哪,林森冷笑着回答我说:
“能住哪,有个地方睡觉就够美的了。”一边说一边指着头上的招牌。接着又说:
“这里还算不错,比在大学里睡宿舍要好得多,至少不那么吵闹。”
这正好,我可以跟林森住一块,我说:
“那好,晚上我就跟你一块睡。”
林森以为我是在开玩笑:
“你可别拿我开玩笑。”
我认真起来:
“我什么时候开过你的玩笑,不信?我这就上你那睡去。”
林森马上就说:
“都还早着呢,才几点,中饭时间都未到呢。行了,晚上你就上我那,也好有个说话的。”
说着看了一眼柳暗:
“不过,人家柳暗还没表态呢。”
这时一旁的柳暗笑道:
“那是你们的事,我可管不着。”
中午,柳暗请客,说是带我和林森去吃西餐。虽然我念过大学,可西餐那东西却没吃过,估计林森跟我差不多。我说:
“那东西能吃吗?”
柳暗大笑:
“什么话呢,不能吃,那么多人还能排着长队吗。”
我也觉得自己的话有点可笑,但笑归笑,我还是有点不理解,就说:
“中国人好好的怎么就爱上那东西。”
柳暗有些回不上话,林森倒是说了一句相当现实的话:
“牛奶是牛吃的,我们人不也爱吃吗。”
这么聊着,我和林森跟着柳暗进了一家西餐厅,里面的人还真不少。我们找了位置坐下,柳暗问我和林森想吃点什么,我说:
“西餐肯定都是稀的,就来碗稀饭吧。”
柳暗差点没笑出声来:
“亏你还念过大学,别说大声了,让里面的人听见了都笑痛肚子。”
我说:
“那你帮我们点就行了。”
柳暗叫来服务员,三下两下就点好了,看来是这里的常客。不一会儿,东西就端了上来,看着那东西,还真有点害怕,不敢吃,柳暗倒吃的有滋有味。
后来从西餐厅出来,我和林森都没怎么吃饱,打算再找个地方,补充补充。柳暗就说:
“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请你们吃蛋炒饭呢。”
晚上,我决定跟林森住一块,有了住宿的地方,柳暗也放了心。我把柳暗送了回去,然后去了林森那。几天不见,林森都长出了胡须,看来找工作还挺折磨人的,而好,我不需要受这种折磨。
林森去走廊打来热水,问我洗不洗脸,我说:
“洗个脚吧。”
都大热天的,本来是想洗个澡,但这里条件也就那样,洗洗脚不臭就行了,林森说:
“我有脚气,一到夏天就难受,得天天洗,才不那么难闻。”
两个人就这么将脚泡热水中折腾了一通。完了没什么事,干脆光着身子靠床头聊天。
林森说:
“大学生活像做了一个梦,毕业了,梦也醒了,没想到,进入社会,社会还是一场梦。”
以前在大学里,林森很少说这么深奥的话,没想到进入社会才一个星期,说出来的话都变深奥了。
我跟林森都出生在上世纪70年代,我们的生命就像是跟改革开放同步,苦难与精彩,梦想与现实,注定赋予我们这一代不朽的奋斗与挑战。我说:
“人生本就一场梦,寄托于我们自己,也寄托于时代,时代是梦想的温床,有梦就有醒。”
林森说:“那我还不如醒着。”
我说:“要知道人的一生中,有三分之一的时间是睡觉,那都为梦准备的,想醒着都难呢。”
林森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来,递给我一支:
“会这个吗?”
我真有点不敢相信,林森可从来不抽烟的,我说:
“你小子什么时候学会这个了?”
林森先帮自己点上,抽上那么一口:
“这可是个好东西,以前没发现,现在终于发现了。人在灵魂无处安放的时候抽那么一口,都有种进入天堂的感觉。”
我从林森手上接过烟,林森用打火机帮我点上,也试着抽起来,差点没把我呛着,赶紧丢了:
“我可受不了这东西。”
林森继续抽着,把烟雾大口大口吸进去,然后又大口大口吐出来,烟雾瞬间在房间里扩散和蔓延,让我有点看不清自己的身躯和林森的脸。
房间感觉很小,只有差不多八九个平米,一张单人床和一条木椅子,在暗淡的灯光下显得有些简陋。林森抽完一支烟,然后说:
“这里条件差,但便宜。”
我和林森都农村来的,这种条件似乎已经习惯了。忙说:
“我们老家也就这个条件。”
我们一直聊到十点。那晚,我和林森睡一头,天气很热,林森将床头扇打开,风呼呼的响,响得有些让人睡不下去。林森重新起身,将灯打开,又抽起烟来,说是想继续跟我说说话。
我说:
“我也有些睡不下。”一边说一边起身。
林森说:
“真没想到,大学生在城里找工作也挺难的。”
看来林森从大学里出来到城里是受了不少苦,不过,中国的改革不也是从吃苦中开拓出来的吗?我说:
“可能是世界大了,容人的地方反而变小了。”
林森说:
“从大学里出来,我才觉得人活着还真不那么容易。”
我说:
“这就叫做现实。”
可现实又是什么呢?是人类文明的整体?还是整体社会的主体?
接着我们聊起大学里的事。林森说:
“大学时的雄心壮志,信誓旦旦,进入社会才知道不是那么回事。”
在大学里,我跟林森常常会碰在一起,谈论文学上的事,偶尔也提提人生打算,每次都扯得眼花缭乱,就像是把现实搬进梦里,一切都想得那么美好。
我说:
“梦想与现实总是存在距离的,这距离就叫人生。我们人啊,不都活在现实与梦想之间吗?”
这时林森冷笑,完了突然感叹道:
“他妈的人生。”
我想,这句话足够概况林森当时的心情,也足够概况一个时代及一个时代人的一种声音。
我们一直闲聊到很晚。不知什么时候了,窗外不时传来一声声气笛声,跟房间里蚊子的嗡嗡声混杂在一起,就像是一曲安魂曲。那个晚上,我们却无法睡去,望着对面的墙壁,我仿佛望见自己的灵魂,在黑暗的空气中来回飘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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