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炒上来了，凉盘配好了，厨娘风轮儿似的上着菜，满桌子有香有味有色的菜，油香四溢，讲究得让三个乡巴佬都不知怎样动筷子。

“来，先敬这位老叔一杯！”大掌柜给老东山敬过一杯，然后依次敬下去。

老东山死死盯着眼前这陌生的儿子，始终如在梦境里一般，精神恍惚，神不守舍，接杯的手颤抖着，酒液洒的多，喝的少。

“老叔是不是身子不爽快！”大掌柜关切地问。

“不，好好的！”老东山一股暖流过身，啊，这是儿子问我话吗？儿子啊，当你明白了我就是你生身老子，你还能这样关心我吗？

“那就好好喝……来，干！”大掌柜又斟满一杯，笑着送过来。

“好，好！”老东山受宠若惊，手抖得更厉害了。

“来，各位，请吃菜，随便一些，请！”主人招呼着那两位。

牛仔裤始终是不友好的，瞪着眼睛，但却喝的猛，不喝白不喝。矮子顿似乎对菜更有兴趣，酒也不拉下。

没几巡，老东山舌头已经不灵活了，矮子顿也成了关老爷，牛仔裤却与主人标上了，两人猜起拳来，你来我往，都喝得异常骁勇，似乎都要表现出自己的自尊和人生价值来。大掌柜先败下阵来，主动讨饶，以啤酒代替白酒。牛仔裤也要易酒再战，却被主人挡住了。说啤酒哪里是好汉喝的，一个劲激将，拿白酒灌牛仔裤。牛仔裤便没等到品尝那高贵的啤酒，倒醉了。老东山和矮子顿也都十分想享用那啤酒来着，也都醉得失去了自制力。

牛仔裤醉酒不醉威，便管不住舌头，竟和主家较上劲来，两人先是激对方，后来便是损对方吹自己，吹自己不解狠，便骂对方，相互对骂，牛仔裤骂到激昂处，自己拾起酒瓶灌起来，倒也骂得痛快，竟把主家骂成了一滩烂泥。自个儿在屋里演起醉拳来，发了好一会酒疯，直到后来像一桩粮食倒下去，下房里归于沉寂。

小掌柜把大掌柜扶到正屋睡去了，这边三个人便随其自然，整个下午，主人和短工们都歇马大睡，在酒醉面前，人人平等。直到日落时，老东山醒转来，自觉头疼欲裂，喉咙冒火，支持着站起来，见餐桌上有喝剩的多半瓶啤酒，便拿起来，对着那茶色的液体欣赏良久，索性灌它几口，尝尝味儿，但怕再醉，听人说这是洋酒，但凡洋字号的，劲儿都大，质量过硬，如洋烟乃鸦片烟也，洋药乃西药，如606一针见效也，便没了勇气去尝，怕再醉了。突然想起家里眼睛老是麻洞洞的老伴儿。自个儿今日吃的喝的，老伴儿下辈子也没得这福份，他突然生出对老伴的怜悯之情来，老伴呀老伴，咱们虽是半路夫妻，可也恩恩爱爱，你吃过鱿鱼吗？吃过午餐肉吗？吃过油崩花生米？吃过玉兰片吗？怕是今生今世也吃不了，当然更不能喝过这高贵人才喝的啤酒。我老东山今天吃也吃了，喝也喝了，这一生也值了。虽然还没喝这啤酒，但也算上了人生的一个层面，一个等级，进入了一个时代，完成了一次灵魂的升级和再造，可老伴呢？还是男人好啊！他看着那瓶啤酒，决定将它掖回家去，让老伴喝几口，也让山里的老哥们抿几口，人生在世，世上兴的，没见过，没尝过，那才叫没劲儿，蹬了腿，不是白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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