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命中唯一的亲人走了

今天是梅子人生中最昏暗的一天，相依为命的妈妈没了。

这是秋末的一个早晨，小城每天的序曲都是从这时开始的。街上出现了溜早的人们，早点铺的老板也开始忙碌的做着最后的准备，等着迎接上班族的光临。小狗大狗开始在主人的带领下，出来放风撒欢。

还和每天的日子一样，梅子6点就起床了。匆匆穿上那件已经洗的发白的花格外套，简单拿梳子忉了忉零乱的长发，随手用皮筋扎在了脑后。洗脸时照了照镜子，衣服已经有点短了瘦了，渐渐遮挡不住自己已经日益隆起的**和翘起的屁股。记得妈妈那年买回这件新衣的时候，自己穿着还象个小袍子，瘦弱的身体在里面咣咣当当的，被同学讥笑为道士袍。

她叹口气，向下抻了抻衣襟，转身离开。

熬了点玉米粥，煎了二个荷包蛋，馒头是昨晚买的，还带着柔软新鲜的香味。梅子最爱和妈妈掰开馒头泡在玉米粥里就着咸菜吃，这基本是她们家永恒不变的早点。

急忙喝了碗粥吃了个煎蛋，今天去学校做值日，没时间吃馒头了。妈妈这个点从不起床，梅子把妈妈的饭放进锅里盖起来。

背书包离开时，她喊了一声：“妈，我走了。”

妈妈的房间寂静无声...

梅子已经习惯了这种寂静，偶而妈妈心情好，才会答应。

妈妈生病有多久了，梅子都没有记忆了。感觉从懂事起，妈妈就一直在病着。每天放学回家，总发现锅灶冰凉，妈妈在**躺着。梅子小小的心充满对妈妈的怨恨，去过几次小朋友家，总是温暖的一大家人和热乎乎的饭菜在等着，自己家总是这么冷清凄凉，也不知妈妈到底有没有亲人？

走出家门，遇到晨练的邻居都淡淡的看着她，并不打招呼。因为这个孩子在他们的感觉中很冷漠，基本谁也不理，更别说主动说句话了。但梅子日益成熟的亭亭玉立身子和美丽的脸，又让人忍不住想多看几眼。

学校此时只开个角门，方便提前打扫卫生和体育班的同学进出。梅子走进学校时，正赶上体校的同学在晨跑，路过她身边时，有男生打起了口哨。梅子自从过了十六岁，身体开始迅速发育，加上衣服的紧瘦，身材总是显得亭亭玉立，这种情况她已经司空见惯。　

打开门，班里静悄悄的还没有来人。梅子放下书包，惊奇的发现地已经扫了，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课桌，是干净的，再摸摸旁边的桌子也是干净的。这种事情已经发生过二次了，同值日的另三个女生都以为是梅子提前来做的，因为每次都是她最先到。

梅子心里充满疑惑，她转了一圈，然后坐在自己座位上，从书包里掏出一本喜欢的散文集来看。高三了，老师最反对的就是学生看课外书，现在是高考前的最后冲刺，谁要是看这些与考试无关的杂书，都会被没收。梅子都是趁老师不在的时候偷偷看一会，不看书她会觉得象没喝水一样饥渴。

这本新书用掉了她半年的零用钱，是妈妈偶而高兴时，扔给她可以自由支配的钱，所以她每次拿出来时都非常谨慎。

“呀，袁梅，你真够伟大的，又一个人把卫生打扫完了？”杨华从外面进来，看见干净的教室高兴的嚷道。

“哦。”梅子抬抬眼皮，眼光始终没有离开书本半步。

“看什么呢？让我看看。”杨华来抢，梅子伸手挡住了她。

“对不起，我还没看完呢。”梅子冷冷的说。

杨华悻悻说：“不看就不看，我自己会买。傲什么傲？”

另二个女生也随后来了，看见她俩高兴的说：“我看以后我们不用早来了，反正也不需要我们，谢谢了.”

杨华翻了个白眼从鼻子眼里哼了一声，没有说话，回自己座位去了。

梅子表面不哼气，但心里也觉蹊跷，她四周张望了一下，班里的墙上除一张共青团的海报什么也没贴，上面一排青年有男有女神情肃穆的在举手宣誓。既然没有田螺姑娘，看样是他们中的一员走下来过吧？梅子暗笑了一下，又专心去看书。

上午第四节课是语文课，梅子突然心神不宁，一种烦躁从心底升起。她坐立不安，脑子里乱糟糟的不知塞满了什么东西。

“请梅子同学讲讲这句诗的意思。”语文老师语调带着严厉。

同桌的宁辉捅捅她，她思绪才从一种游离状态回到现实。慌忙站起来，哗啦，碰散了笔盒，钢笔园珠笔铅笔散乱一地。

“梅子同学，上课时间想什么呢？”老师的话明显带着火气。

梅子不吭声，蹲桌子底下去捡笔，**半截雪白的腰。宁辉蹲下帮她一起捡，顺手帮她向下拉了拉衣服，手不小心碰到了梅子的手，他不由脸红了。有眼尖的男同学，小声的在起哄。

梅子站起来时已经从容不迫。文言文对她来说小菜一碟，喜欢文字阅读的她，现在的语文课本里还没有什么能难倒她。

听着她流利的解释，语文老师的脸和缓了，老师内心是喜欢这个学生的，虽然她不爱说话，性格暗沉，骨子里有种倔强的东西在不停和你对抗，但她对语言的理解超过了她学到的东西。

梅子坐下后，思绪又飘忽起来。。。

记得从懂事起，就不知道为何自己只有个妈妈，问爸爸的情况，妈妈总是不耐烦的说：死了。从懂事起，自己就不停在和妈妈争吵，长年生病变得暴躁的母亲好象对她充满怨恨，很少给她好脸色看，娘俩象一对天生的仇家，彼此折磨又彼此依靠。

家庭的残缺让梅子的心沉重而阴霾，在学校她基本没有朋友，老师对这个随时准备战斗的孩子敬而远之。

只有同桌的宁辉，不管她的态度多冷淡，始终在她身边默默关心她。自己的课桌里不时悄悄出现一些文具，本子，有次还有一支钢笔。梅子家穷，这种牌子的钢笔去文具店看过多次，但每次都只能恋恋不舍的离开。拿着笔，她猜测着，欣喜着，但却找不出是谁在暗暗帮助自己。

宁辉和她是初中同学，考高中的时候本来他有机会上省重点高中，但却没有离开。这曾引来同学老师的费解和揣测，觉得不是因为家穷去不起，就是脑子进水了。

高中老师不允许同学自由选择同桌，为了和梅子继续坐在一起，他煞费苦心，用了很多心计才买通同学又成为梅子的同桌。

记得在初二时，梅子的初潮来了，因为没有人告诉她应该怎么办，所以她搞的座位上一塌糊涂。她不敢离开座位半步，好不容易捱到放学同学们一个个离开，可宁辉还象往常一样她不走自己也不走。

梅子头一次气恼万分，失控的大嚷：“你干吗不走？等我吗？我用你等吗？你算老几，天天没事象个密探一样跟着我。”

宁辉脸腾一下红了，做这些事自己认为很保密，没想到梅子全部注意到了。

“我，我，我是关心你。”宁辉喃喃的解释道。

“谁用你关心啊？你以为自己是谁啊？我老爸吗？快走开。”梅子屁股底下湿漉漉的早已心烦意乱到极点，口不择言的喊道。

宁辉脸变得尴尬无比，默默收拾自己的书包走出了教室。梅子顾不上伤到他没有，因为她现在急待解决的问题是把座椅清洗干净。她把书包带拉长，然后**上衣挎在书包上来遮挡**上狼狈的血红。学校就二个自来水龙头，她去教室角落拿了个盆正要出去，发现座位旁已经放了一桶水，里面还有块抹布。她冲到教室外察看，过道里寂静无人。当时她的感觉象遇到了天使，一个懂得她需要的天使降临人间了。

“叮铃铃”班里墙上的下课铃响了，同学们争先恐后的涌出教室，梅子从回忆中惊醒，慢慢收拾着书本，然后撇了一眼坐在外面的宁辉，宁辉识趣的马上站起来给她让路。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丝虽然不大，但很细密。同学都在教室等家长送雨具，梅子顶着雨就走了。因为她知道永远不会有人给她送雨具。

一进家，梅子就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末有的寂静，难道妈妈不在家？

梅子扔下书包，先来到妈妈房间，妈妈脸朝里躺在**。看样今天又病了，没有上班。梅子喊了二声，妈妈一动没动。

梅子不敢再叫了，退出房间来到厨房。

由于学习紧张二天没买菜了，厨房空空如也。梅子叹口气，拿锅熬了大米粥，馒头切片沾上鸡蛋汁用油煎成金黄色，又翻出一袋咸菜，用葱、香油和鸡精拌拌，好简单的午餐凑合吃吧，晚上一定得去买点菜了。

安排好吃食，梅子又来到妈妈房间，妈妈姿势都没变，还那样躺着。梅子喊几声没有动静，就上前推了推妈妈，还是一动不动。梅子有点急了，使劲把妈妈的身子扳过来，妈妈的脸蜡黄，而且肌肉很僵硬。梅子摸摸妈妈的脸，已经没有什么温度了，手向鼻子处探探，竟然没有气息了。

“啊啊啊。。。”梅子后退几步，差点跌倒。感觉自己在大叫，但其实声音哽在喉咙中没有出来。

梅子脚步踉跄，**发软，她不知怎么跑出的家门，也不知怎么敲开的邻居门，她感觉自己象踩在棉花上，站也站不稳。

邻居基本都是妈妈单位的人，很快来了一大帮人，梅子象**气的皮球，瘫坐在地上。

晕沉的被大人摆布了半天，小屋终于安静了。梅子端详着简单灵堂里妈妈充满苦难的脸，此时平静安祥，甚至有那么一瞬间，看她嘴角是在笑着。不知她带着什么走了，但感觉现在她才是幸福满足的。

挨着妈妈坐下，昏黄的灯光下，梅子点上一根烟，轻轻的吸着，想着妈妈再也不会暴跳如雷的骂她，泪水顺着脸颊慢慢滑落下来。

“妈妈，你什么时候走的？为什么把我一个人留下？你都不见我最后一面，你一直在恨我吗？你到死也不肯原谅我，我到底做错什么你要这样惩罚我？”梅子泪流满面的对着妈妈喃喃的说。

“妈妈，以后我要怎么办？我一个人要怎么办？你回来啊，回来啊。”

外面风雨紧了，房檐的水在哗哗流着，梅子哭着说着，最后靠在棺木上睡着了。手里的半截烟啪嗒一下掉到了妈妈的寿衣上，燃了个洞。

邻居李婶是个热心肠，不放心梅子过来看看。正见有个男孩子扒着门缝向梅子家瞅，她刚要问，男孩子回头看见她转身跑了。她奇怪的摇摇脑袋来到梅子家门前开始敲门。

里面没有人应声，一推，门没有锁。李婶走进屋里看见梅子蜷缩在妈妈的棺木前睡着了，她心疼的掉下了眼泪。她上前推了推梅子，梅子哼了一声并没有醒，李婶连拉带抱的把她弄到了**，脱了鞋盖上被子，才悄悄掩门出去了。

第二天，妈妈的棺木被抬上了灵柩车，缓缓的向火葬场驶去。因为没有人知道她们的亲人是谁，梅子也不知道，单位领导就代表亲属主持了妈妈的安葬仪式。梅子跟在大人后面，自始至终没掉一滴眼泪。在妈妈的棺木合上盖时，她突然看见妈妈衣服上的洞，那个洞那么醒目那么扎眼，自己怎么早没有看到？她的心很痛，妈妈一生节俭，临死还穿了件破衣服。

炉火燃起的时候，妈妈的一生盖棺定论了。在梅子的记忆中，妈妈没过过一天好日子，**过一件象样的衣服，除了几个同事，没有人关心过她。梅子清楚的记得曾经有过叔叔喜欢妈妈，但妈妈对人带答不理的，叔叔最后无奈的娶了别人。妈妈的一生是吃苦受累的一生，梅子的童年也是缺少关爱的童年。

望着焚尸炉冉冉升起的清烟，梅子觉得妈妈真的走了，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梅子的心也随着这缕清烟走了走了。。。

妈妈离去那年梅子17岁，高三的最后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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