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长春在梦中被两声枪响惊醒，披上棉衣就出屋查看究竟。虽然说这些年属于战乱时期，日本军、解放军、军阀、土匪，在各地闹翻了天，但石桥门乡是边远山区，却极少有外来官兵侵入。除了偶尔听说哪家在哪里被棒老二劫了以外，并无大的动静。

屋外大雪纷纷，街面上的积雪明显地被不少人刚刚踩过。东街和西街加起来都不过几十户人家，晚上出门的更少，碰上这样的大雪天气，可以说根本就没有人会平白出屋走动。心里一惊，赶紧去屋里提了盏马灯出来，点亮了仔细查看地上的脚印。这一看更是吓得惊魂不定，地面上的痕迹少说也要百人以上同时走过才能踏出这般样子。暗想，莫不是饶显达下山来抢劫来了？

想到老婆易小英才去了乡公所，万一回来恰巧在半路遇上了饶显达的棒老二，那可是乖乖了不得的事。得去接她一接。

来不及细想，进屋拿了把柴刀收藏在棉袄里面，关好门急匆匆就向西街走去。来到东街尽头，觉得一个人力量太单薄，突然想起好朋友何永久练过功夫，三两条汉子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于是绕道去后山，叫醒了何永久。何永久问明缘由，二话不说抄了一条棍子就跟玉长春走。哪知才走出几步，他儿子何无常就哭叫着光着脚丫从屋里跑了出来。

何永久与玉长春一般年龄，一直光棍不曾成亲。前年去外乡办事，路上碰见几个土匪围着一个妇女抢劫。那妇女带着一个六七岁大的孩子，看样子是去乡下走亲戚。土匪原本就埋伏在山路的两侧，见妇女走近一哄而上就去夺妇女手上的包袱。妇女抱着包袱死活都不放手，惹怒了其中一个胖土匪。只见那肥胖土匪手起刀落，妇女哎哟一声便倒在了血泊里。何永久仗着学过功夫，远远地吼了一声冲了过去。那几个土匪手里没枪，见有人来，捡起包袱便向山里逃跑。何永久追了一程没有追上，只好返了回来。见那妇女已经死去，询问那小孩家住哪里姓什么叫什么，却是一问三不答只知痛哭。见他可怜，想起自己反正光棍一条，不如就带他回家当儿子养，并给他取了一个自己的姓，叫何无常。

何永久见何无常哭叫着跟了出来，忙进屋替儿子穿戴好了，说：“既然儿子醒了，就一同带上，真要是碰上了棒老二，让他在一旁见识见识老子的威风也好。”

玉长春说：“棒老二又不是一个两个，我们打不赢就得跑。带上无常怎么方便啊。”

何永久说：“那怎么办？”

玉长春想了想，说：“杨再开大哥在家，他老婆和易小英一起去的，就让何无常先到他家去由他带着。我儿子玉树也可以托他照看。”

何永久说：“那何不将他喊出来一起去？多一个人多一份胆子。”

玉长春说：“快别说他，外人打个屁他也会吓得半死，更别说是去跟棒老二斗。”

何永久哈哈大笑。两人拉着何无常顶着风雪走上东街，敲了半天的门却不见杨再开答话。

半晌才见杨再开二女儿杨菊花开门出来。玉长春问：“菊花，你来开门？你爹爹呢？不在家？”

吹着大风，杨菊花缩头颈说：“长春叔，我爹爹让几个解放军带走了。”

“解放军？”玉长春和何永久同时一惊，急急地问：“谁？解放军？什么解放军？”石桥门乡的人从来没有哪个见过解放军，都是最近才从吴有仁手下那里听说过解放军就是共匪，说那些人长得像妖魔一样，红眉毛绿眼睛，共产共妻又吃人，比棒老二都还可怕。叫大家遇上解放军时一定要小心躲避，特别是妇女儿童。

杨菊花将自己看到的场景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玉长春听了个大概，心里更加担心起易小英来。他将何无常推到杨菊花身边，说：“菊花，带无常哥进屋去睡会。如是你听见玉树在隔壁哭闹，去将他带过来好好哄哄。我去西街接你娘他们去了。”

杨菊花懂事地点点头，拉着何无常的手像大人一样的说：“无常哥，听话，大人们去做事小孩子不准闹。”

两个人一前一后朝西街跑去。来到大河边正要过桥，突然看见桥的那头慌里慌张地跑来一条人影。玉长春怕是匪徒，拉了何永久的手悄悄躲在路旁。何永久说：“他一过来，我首先冲出去，如果我一棒敲不死他，你再跳出来断他后路。”玉长春点头认可。

那人影三步一滑两步一跤，费好久的劲才跑过桥头。何永久一声怒喝，从路旁冲出去举棍就打。玉长春突然叫道：“永久，别打，搞错了，是杨再开大哥。”

来人果然是杨再开。本来在乡公所门前就吓破了胆的，这下子突然见从路旁窜出一人举棍朝他扫来，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抱着头哎哟娘呀的乱叫起来。玉长春赶紧上前拉住杨再开的手，说：“大哥，大哥，是我，长春。”

杨再开见是玉长春，一屁股跌坐在雪地上，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长春，长春，不得了，不得了，解放军来了，正准备攻打乡公所。我亲眼看见打死了碉楼上两个拿枪的兵大哥。”

玉长春大惊失色，急声问：“那易小英和秀美大姐呢？回来没？”

杨再开说：“她们都还在乡公所里啊。我拿不起主意了，趁解放军不注意就跑了回来，就是来给你报信，要你想个主意。要真是打了起来，子弹不长眼，她们在里面可怎么办啊。”

玉长春见易小英暂时还没与解放军碰面，略略宽了宽心，说：“解放军来了多少人？”

杨再开说：“千儿八百吧，遍地都是，个个都有枪，将乡公所围了个水泄不通。”

玉长春吓得一屁股坐在雪地上，将怀里的柴刀往路上一丢，说：“天老爷啊。这么多人。我们几个去，哪打得过。还不得让她们死在里面啊。”

何永久说：“打不过也得想办法将她俩救出来。”

玉长春绝望地抬头看着何永久，哭丧着脸，说：“这么多解放军，人人有枪，就是吴乡长都拿着无办法，何况我们啊。听天由命吧，听天由命吧。”

何永久将手里的木棍一挥，说：“你们害怕了我不怕，我去！”大踏步就冲上了桥头。玉长春急忙从地上爬起，一边追一边喊：“永久，别逞能，我们见机行事。看一会了再说。”

杨再开站起身，光着脚抖擞着身子，看看前头又看看后头，一时跟也不是，回也不是。最后跺跺脚，还是朝东街方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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