锣鼓声响了好一阵之后，王宝金才披上他那件破黄大衣从家里出来。他老婆刘连英正收拾着吃饭桌子，看到丈夫走了，就追到大门口喊："哎，你不等俺一会儿啊？俺这就完了。"王宝金理也不理妻子，大踏步地走下了土梁。

王宝金今年35了，22岁那年当兵去了保定，干得很冲，老是受嘉奖，谁都以为他能留队当个干部，他自己也觉得很有前途，所以家里给他介绍对象他一概不要，初中毕业的刘连英要死要活想跟他，他理都不理，一心想在外面找个脱产的。据说他看上了一位师长的女儿，巴望着做了师长的乘龙快婿好飞黄腾达，结果当了八年的兵，他还是复员回来了。好在复员以后，大队书记韩贵田对他挺照顾，先让他当大队会计，后来又当了副大队长。刘连英也一直没找婆家，他复员回来以后刘连英就又追求他，他也就顺水推舟，与刘连英结了婚。但是心高气傲的他对刘连英并不满意，所以结婚至今，他和刘连英的感情一直不好，倒是对许大麻子的二闺女许二红挺有好感的。

许二红家和王宝金家坡上坡下住着，许二红只要往大门口一站就能把王宝金家院子里发生的一切看得一清二楚，所以王宝金一出门她也出了门，等王宝金下了土梁，她也随后赶上来了。

许二红一碰王宝金的后腰："宝金哥，你没看见俺在后面啊，也不等着俺，走得那么快！"

王宝金斜了许二红一眼："你有什么事吗？"

许二红从身后拿出一双用手绢包着的鞋垫子。

许二红说："俺给你纳了一双鞋垫子，呐，送给你。"

王宝金把脸故意一绷："少拿糖衣炮弹拉拢革命干部啊，有事儿直说！"

许二红说："哪有什么事啊。"

王宝金说："没事我走了！"

许二红说："哎哎，先别走啊。一会俺也去考演员，你得让俺考上啊！"

王宝金说："这是一个人说了算的事啊！"

许二红说："你是副大队长，我还听说宣传队成立以后你当队长，你说了不算谁说了算啊。"

王宝金说："那也得看你有没有水平啊！没有水平我说了算也不行啊！全村人都看着呢！"

许二红就往王宝金的身上蹭了一下，说："怎么才叫有水平啊？俺可是天天心里想着你！"说着，把鞋垫子往王宝金怀里一塞就跑了。

王宝金看看前后无人，赶紧把鞋垫子塞进了裤兜。

王宝金赶到考演员的现场时，场院周围已经站满了村民。有一些孩子还爬到了树上、草垛上。

几张学生用的课桌上摆着几只印有"某某会战留念"和"革命不是请客吃饭"等字样的搪瓷茶缸，以及两把带花眼的铁皮暖壶。桌子后面，大队书记韩贵田正蹲在椅子上吸烟，大队长宋树成等人都挺直了腰板坐着，好像就等王宝金来了。

锣鼓声震天地响着。

王宝金走到韩贵田旁边坐下，二人低语了一阵，然后他又站起来摆摆手，锣鼓声立刻停了下来。但是王宝金刚想说什么，几个孩子往前一挤，差点把他挤趴下，他就气得回头大骂："小兔崽子干什么你们？一脚踢死你们！往后退退！往后退退！"

几个小孩子吓得赶紧往后退了一步。

王宝金就冲大家喊："**静一静，静一静啊，下面请大队韩书记……"刚说到这儿，又有两个孩子一下子挤到了他身上，他气得回身照着两个孩子的头一人一巴掌，骂道："小兔崽子！"马上转身冲众人说："讲话。"

由于他把"韩书记"和"小兔崽子"还有"讲话"连在一块说了，让人听起来就是"请大队韩贵田小兔崽子讲话"，所以在场的人就都吃吃地笑。

韩贵田知道大家为什么笑，就阴着个脸把烟袋从嘴里**来在桌子上使劲磕了磕，接着用力往地上吐了一口痰，听到没人笑了，这才咳嗽两声，清清嗓子，开始讲话。

韩贵田说："这个没什么讲的啊，目前形势一片大好，不是小好。公社要求成立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咱就成立，既然成立就得弄好，所以今天晚上咱在这里选拔演员，我和老宋呢都是大老粗，对演节目不懂，只有宝金是内行，那么就由他当这个主考官。有本事的你就上，是骡子是马都拉出来遛遛！好了，就说这些，现在开始考试吧！"

这里话音刚落，马凤兰就哈哈笑着地跑到场子中间来了。

马凤兰说："俺先试试！老将出马，一个顶俩，水平怎么样，还得看俺的！"说完，扭着秧歌唱起了《爹亲娘亲不如毛**亲》，"天大地大不如党的恩情大，爹亲娘亲不如毛**亲。千好万好不如社会主义好，河深海深不如阶级友爱深。毛泽东思想是革命的宝，谁要是反对它，谁就是我们的敌人。"

全场一片笑声和掌声。

马凤兰就有这本事，不管什么场合她都敢上，而且上了就能引发笑声和掌声，哪怕什么也不演，只是上去走一趟呢，也会让人发笑鼓掌。

众人笑的时候，韩贵田蹲在椅子上吃着烟也在笑。他对旁边的宋树成说："马凤兰行，从前演过戏，有经验，这回成立宣传队得考虑让她进来。"

宋树成说："她怕不合适吧，整天疯疯癫癫的没个正形，年纪又大了，让她进来恐怕没人会服气啊。"

王宝金把话接了过去："这样的人不能用！"

王宝金之所以这样说并不是对马凤兰有什么成见，而是他想用小姑娘。小姑娘漂漂亮亮的多好啊，养眼，用个半老太太多影响情绪啊。

韩贵田心里很是不快，却没说什么。

马凤兰表演完了，喘着粗气说："怎么样宝金，我唱得还不赖吧？能不能进宣传队啊？"

王宝金说："二婶子你先下去，行不行得明天才能定！"

马凤兰说："得让俺进宣传队啊，只要让我进宣传队，不给工分也行！"

马凤兰下去，28岁的小光棍宁富财就冲她做了个鬼脸，说："二婶子，你唱得不错啊！就是姿式优美动作难看啊！"

马凤兰说，"你个小兔崽子，敢笑话我！"

宁富财说，"哎，二婶子，你骂人犯法啊！"

马凤兰说，"犯法！犯你娘的头发！"说着，满场子咯咯笑着追打宁富财。

韩贵田就用烟袋使劲敲敲桌子："快下去！快下去！考演员呢，干什么这是！"

马凤兰哈哈笑着退到了一边。

宁富财却提一提破棉裤来到场子中间说："我也考一考。"

王宝金说："你也考？"

宁富财说："怎么着，不行啊？俺奶奶是老妇救会长，贫下中农，你宣传队不要我这样的你要什么样的？"

众人哈哈大笑。

王宝金说："你出身再好，不会演节目也不行啊！"

宁富财说："谁说我不会！我会说快板！"

王宝金说："你会说快板？那你说个我看看。"

宁富财说："当然我要说了，不说我来干什么！"

但他刚要开说，韩贵田喊了起来："那什么，天快黑了，把汽灯点上再考吧！"

有人就拿来了一个大汽灯。

王宝金就说："富财！你先给汽灯打打气把它弄亮了！"

宁富财说："没问题啊！不过咱可说好了，我把汽灯弄亮了你得让我考上啊！"说着，撅起屁股开始给汽灯打气。

刘连英就对二红她娘小声嘀咕："这小子整天调皮捣蛋小偷小摸的，他也能考演员？要是让他考上，大队里这帮干部可瞎了眼了！"

二红娘说："那可不好说，人家他奶奶是老革命啊，在村里打个喷嚏好比打个雷，这进宣传队的好事大队干部哪个敢不照顾他啊。"

刘连英说："要我当干部我就不照顾他！宣传队得要品质好的，偷鸡摸狗的下三烂能要？"

这里正说着，香子和韩红芹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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