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如刀，残阳似血，公子成立于西楼之上，眼看了天际无穷的远处，良久不动。

他是寂寞的。

丹景公九年，丹、申两国因为边界纷争，见诸兵戎，相互攻伐。大小数战，互有胜负，难分伯仲。但最后在西城一战之中，丹国右军主将参夫恃勇冒进，被申军诱敌深入，以先前暗藏于此的优势兵力四下合围，一战击败。参夫力战被俘。丹国右军连死带伤，有近三之其一，而被申军一举俘获的，又有三之其一，余众溃散，可称完败！申军随后趁虚向西进击，止在数日之间，就一连夺取了丹国在流水以东的鄙、荥、呈等三座城池。后经左近各国出面调停，战事这才结束。丹侯势孤力穷，在一时之间，无力再战，无可奈何，除被迫割让流水以东的邺、镐、呈、荥、鄙等数城之地与申国外，又以自己的长子公子成入申为质，这才达成合议，换回被俘的丹国右军主将参夫以及右军的一众将士。公子成入申为质，转眼就已经过去了七年。在这七年之中，丹、申两国又数度交恶，战事不断。丹国不肯屈服，虽然损兵折将，屡败屡战，却又屡战屡败，始终都大处下风，难求一胜，以扭转一直被动挨打的难堪局面。所幸丹国此时已经据有了流水天险，与申军隔水相距，在流水以东再无其他的土地城池，倒也不再丢城失地。但公子成这个质子的际遇，却就因此每况愈下、朝夕惶恐了。岁月摧人，大浪淘沙，当年随行的家臣仆从也渐而走失几尽，至今已止余家臣叠丁、姑錞和女奴如烟三人而已。

公子成去国离家时，正值豆蔻华年，懵懂初开。对一空旷别院、二三从人、半软禁生涯的孤苦压抑，的确不是一个少年人所能承受的。但他却又不得不竭力的前去学会承受。——也许生于公侯之家，命运即该如此？成侯败寇，你又能如何？他每天大多数时间所能做的，就是静坐、观心、冥想了。偶尔的，他也会下得楼来，百无聊奈的踱到楼下的堂中，去看一看家臣叠丁、姑錞当庭击剑。不过时间一定不会太久，若有所思的样子，却好像也总在走神。似乎他对时下人们所热衷的击剑一道，也不太提得起兴趣来？间或的，他也会去抚一抚那架来自故国的焦木古琴，凭空高奏一曲，聊解寂寞。但既无知音鉴赏，空弹又有何益？弦断有谁听？

漫长的苦待在七年之后，终于出现了转机。——虽然这转机比他预想的又要晚到了整整三个多月，但晚则晚矣，毕竟不也还是来了？

如烟小心细致的替公子成更衣。换上那身久已搁置了的礼宾华服，公子成竟然有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凄凉而又温暖，无以言表！

重登那辆七年来几乎都未曾用过的四驾马车，驾马早已颇显老迈，走得极慢，叠丁数次加鞭，都已经无法令它们持久的加速。公子成按剑挺立，波澜不惊。七年的漫漫时日都已经艰难的熬了过来，那又何须急在这一时片刻？

大将军府邸将近，远远的，公子成便令叠丁停车。他正一正衣冠，这才缓步下车，徐行而近。

并没有大将军的亲近之人至门外迎候，这也在公子成的意料之中。一粗衣家臣漠然的引了公子成主仆三人穿门进院。行至烟雨堂前，大将军申舞阳的长子申绛却早就待在了大堂门外。这倒颇出公子成的意料之外。叠丁、姑錞二人因其身份低微，到了堂前的石阶之下，便就躬身立定，不再前行。公子成连忙抢步上阶，紧走近身，长揖为礼，恭声道：“都尉安好？”

申绛傲然而立，并不回礼，冷冷的道：“公子入申为质，已有数年之久，应该知道，我大将军府中的烟雨堂，在我们申国之中，那是除了申侯的宫殿之外，第一紧要庄严之地，寻常之人，难得一入！这一次大将军格外开恩，这才特许公子进入此堂之中，那可是至高无上的荣耀！——公子欲入此堂，请先留下腰间所佩之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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