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双山县虽说是个最东北方最偏远的县城，却是个有山有水有悠久历史，别有风景的锦绣之城。因为我父亲当年不知道天高地厚，竟然和贫顾农出身的辅导员，争夺系里的一个小女生，还揭发辅导员和食堂里的一个女工偷过情。就被夹了一张窄窄的小纸条，就被流放到了双山县。后来我姑妈恶狠狠地诅咒过那个小女生，说她纯粹是个害人的孤狸精，要不是因为她，我父亲也不会得罪辅导员，也就不至于被流放到双山县，也就不会发生后来的那些倒楣事儿，我父亲也不至于掉进松花江里一命呜呼。后来我想，那个小女生，一定也是一个像陆小美一样，看上一眼就再难忘怀，看上二眼就会令人想入非非，看上三眼就会令人神魂颠倒五迷三倒地找不着北的一个小美人。要不然那辅导员也不至于痛恨如彼，叫专政小组轮番批斗了二天三夜，才**了我父亲的嚣张气焰，叫他终于老老实实低头认罪。

然而，那个美丽的小女生也并没有嫁给辅导员，而是跟着军宣队的一个营长跑了。在解放军报社当记者的时候，还曾经借到东北采访之机，特意跑到双山县来看过我父亲（可是我父亲却逃到了大山沟里躲着不肯见）。改革开放以后，那小女生又当了驻外武官的夫人。有一次回国探亲，还特地从北京飞到东北来看我父亲。可是她看见的只是我父亲矮矮的一块木方竖立着的墓碑。她献了鲜花，流了眼泪，鞠了三个躬，说了三声对不起，又站立了很久很久，才被随行人员扶上汽车，径直开往飞机场，登上波音飞机，又飞回大洋彼岸去了。

不知我父亲是否地下有知。若是他果真地下有知的话，他也应该稍感欣慰和自豪。因为还有一个不寻常的美丽女人，在他死后，千里迢迢去追寻他。虽没能进得去家门，却一个人跑到松花江边上，站在高高的堤岸上，痴痴地遥望着远方那望不见的天际，却寻找不见那个不辞而别的痴心汉，直直在江边上站了一天一夜，苦苦的眼泪珠儿把一江流水都染得苦苦咸咸。那另一个小女生小美女却远涉重洋，飞到他的小木牌牌儿前，又是献花，又是鞠躬，又是喃喃自语，连声说对不起。感动得四周围的秋叶都纷纷摇曳坠落满地。彼情彼景，怎不令人眼热鼻酸，感动至深。而且据后来我在双山县得知，我父亲并不止于此二位红颜。他老人家更当知足了。即使是终年长眠地下，毕竟有不止于两位红粉佳人，末成伉俩之心中伉俩，梦魂系之，情爱系之，也算没白白在这世上走一回了。

可是，我的父亲一到柳毛河村报到，就被归入五类分子的队伍里，跟着黑五类们一块被监督劳动改造。却便他很不理解，很不服气，很困惑，很沮丧。但是找了几回大队，村支书倒是挺和蔼，没有像对待其他五类分子那样横眉冷对，却也很严肃地告诫说：林卓，你应该老老实实改造自己，争取早日重新做人。国家花了那么多钱供养你们，喝了那么多墨水，叫你跟我们这些泥腿子一样一辈子溜地垄沟，不是白瞎人才了吗？

支书虽然没有给父亲一个满意的答复，但是说的几句话，倒也让父亲心里发热。支书显然是说，只要他早日脱胎换骨，国家还会用他的文化水儿。那就老老实实改造，争取早日重做新人吧。

可是改造了一年多，还是没有任何说法，支书也确实去问过公社，公社也说没有得到上能任何批示。那就继续改造吧，反正劳动改造总没有坏处吧。可是我的父亲却一天比一天悲观失望，看不到前方的出路，看不到未来的希望。难道就这样在农村当一辈子农民，撸一辈子锄扛吗？而同斑的那些同学，结婚的结婚，成家的成家，有的都有了孩子。那位他一直热恋着的小女生，进了一家大军区的报社，前不久还来东北采访，特意跑来双山县。县革委主任全程亲自陪同，她提出要到柳毛河看看，可是我父亲一听说那小女生要来柳毛河，就慌了手脚，慌不择路地跳上一辆上沟里地抢子拉粮食的大车，躲进大山沟里去了，他实在无颜见江东父老，更何况整天用一根麻绳扎住空心破绵袄的他，实在不愿意在他心仪的女人心中，留下一个落魂者的狼狈形象，让一个无辜的女人心酸和深感自责。就让昔日那美好的形象，永远留在她的心中吧。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也不会想到，正是因为那个小女生的来访，和父亲为了躲避小女生而偷偷跳上了进山拉粮食的一挂大车，在七沟八岔的大山沟里迷了路，险些丢了性命，才发生了父亲作梦也没有想到的，奇特得不能再奇特而又顺理成章水到渠成自然天成的一桩奇缘。也许是上帝早就安排好了的，也许是上帝打了个吨儿造成了一个永久性的疏忽和失误，始料未及又情理之中的那桩奇事，就发生在那片苍苍茫茫的深山老林子里，从而更不可避免地发生了一系列不该发生但却终于发生了的浪漫故事和奇情悲剧。此乃后话，容后再述。

却说我到了双山县以后，虽然教育局把我分配到县教师进修学校，叫我负责小学老师的进修培训工作，倒还对我的心思，也打算好好发挥我的能力，做点成绩出来。可是住宿的地方却让学校很为难。因为县里虽说有招待所和宾馆，但是学校哪里拿得出那么多费用。又不能让我住得太差。还有个起伙吃饭的问题，就更让领导犯难，当然当时我并不知道我的到来，竟然让学校如此做难。还以为一切都是顺理成章，一帆风顺呢。后来我才知道，多亏曲校长巧遇了刘金玉，顿生灵感，才侥幸解决了我的吃住问题，而正是这个刘金玉，使我一个下派到边远县城的失意之徒，又有了人生的第二次艳遇，和第二次悲欢离合的人生奇异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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