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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中旬，杜生被人拦路一脚，亏了不少钱，不仅赚到的钱都付诸东流水，连带借了父母的贷，一时萎靡不振。

杜生说：“从念大学找到路来，我就未曾问家里要过钱，夸下海口说，从此他们便可以不用管我，现在让他们看笑话了。”

“父母亲永远不会笑话自己的儿子。”

杜生语气黯然，“我知道。但总有人会念叨，总有人会在我父母面前说三道四。我不想因为我，父母亲在家里受他们的气。”

杜生是家中独子，虽然争气，但少时却也因为他家只得他一个被人欺负不少。他曾对我说，他憎恨他家乡人，尤其憎恨他大伯父。他伯父家中三子，他父亲包山头时，手头上并不富裕，借了他大伯父不少钱。口头上说得好好的，大约也是在看笑话，可利润一来，他大伯父竟将他家山头抢占去，幸好他家节俭，余了钱再包了山头。

而杜生念大学，他伯父三子都是读了高中便在家中帮忙。钱包鼓鼓，经常外出花天酒地，老大和老二业已娶妻，孙子都抱了俩。他大伯母时常跑到他母亲面前炫耀，嘲笑他母亲傻，送儿子念什么大学，会做事就行，钱怎么赚都有。杜生念大学不花家里一分钱，这才让他母亲在他大伯母面前直起腰来，这会儿他出了这等大事，闲言碎语绝对是少不了的。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左邻右舍，近的远的亲戚，躲都躲不过去。人们就是有这样的特性，欺软怕硬。你被一个人欺负了不还手，那么你就会被许多人欺负。所以杜生早早发誓，他绝不做那被欺之人。但你日防夜防，也防不了全部。一辈子都不吃亏，那大概是连童话故事里都没有的内容。

最后我只说：“三年不鸣，一鸣惊人。”

过了一段时间，他电话过来碎碎念，“你说我那么信任他，他怎可负我？”

我言：“世人熙熙来往，皆为利也。”杜生闷闷不乐，“我不曾亏待他。”我道：“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

杜生许久才说：“人真现实。”我回答他：“人都是现实的动物。”然后他问我：“你可会因为我分文不值而不要我？”我哑然，反问他：“你呢？”不等他回答，我径直往下说：“不会。因为本来我们就分文不值，而且我很好养，馒头就好，不需要面包。”

杜生认真，“以后我们要过蛋糕生活。”

我扑哧一笑，在他恼怒的哼声里我说：“好。”

杜生像是释然，然而过一段又故态复萌，开始抱怨，“跌倒了再起来好难。”我不知道怎么安抚他，只好说：“先好好休息一段，不要过于着急，会适得其反。”

杜生沉默，然后说：“你叫我怎么不着急？”他说，“如果我未曾成功，我不知道成功的滋味，我也可安然，可是我已经触摸到成功，现在跌下来，我难以适应。”

我明白他这种心态，“人生有起有落才是人生，没有任何起落的人生，那大概是……祖上积德。”

杜生默然。

我知道这次失败对他打击很大，可能否站起来只看个人心理素质，过不了关，别人说什么也没用。杜生需要的是时间。

杜生有了时间，后来他不再抱怨，他开始紧密地追踪我的行踪。

尤其喜欢在晚上十一点左右打过来，因为十一点宿舍便锁门了，若我那时不在，必定发脾气，一直拨我手机，待我要接时或者接了他却马上将电话挂断。

我问他：“杜生你发什么疯？”

他反冷笑问我：“三更半夜，你同哪个男人在外鬼混？”

我气结，“杜生，我一直未提过，但是麻烦你说话客气些。”

杜生径自冷笑，“都要被戴绿帽了，你还想要我客气？是否待你带了新男友在我面前炫耀，我还得笑着祝福？告诉你，李佳慧，我没那度量。”

他这话，分明是化莫须有为真实，言之凿凿，仿佛我已经在这边与另一人珠胎暗结。

我只觉得胸臆间刺痛，一口气梗在胸口，喘气不上来，眼前阵阵发黑，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一句：“杜生，你别冤枉人。”

杜生冷哼，分明不信，“有没有冤枉你心知肚明。”

我只觉得难以忍受，默默地挂了电话，关了手机，一夜辗转难眠。

我委屈异常，我知道杜生是因为生意失败没什么安全感，但话说得这样难听，他可曾知道这刻薄话语好比利剑，剑剑刺伤刺痛我？或者他本不存怜惜之心，觉得怎么样对我都无所谓？窝在被中，我无声息地流泪。一下子忆起杜生的好，一下子杜生的那些话在脑海中反复，两边拉扯拔河，我简直要疯掉。

第二日手机因为闹铃而开机，杜生数十个电话，数十条短信，皆是道歉之语，还有责怪之意。女孩子不该在九点过后还在外流连，说他担忧。

我还来不及回复什么，又有来电，是杜生。

我犹豫一下，不想被他说拿乔，接了电话，那边传来话语，第一句就是：“对不起，佳慧，我乱说话。”

我不答话，他着急，“我一夜未睡，你就原谅我。”

罗睿总说我对杜生太过纵容，我太容易对他心软，且对他心软得太快，将他宠坏的结果就是我一次又一次妥协，然后一次又一次受伤。

而安雅说我太乖巧。我说乖巧有什么不好，让人放心。她说就是太让人放心，于是根本不会将心在我身上。你不发脾气，你不闹小性子，你表现得一个人也过得很好，那么他有什么用？他会没有安全感。我默然，然后小声说，就是因为他没有安全感，所以我才乖巧不任性不发脾气不闹小性子为了让他安心。这样也错了？安雅不语。我笑，可笑声比哭还难听。安雅搂着我，说是，就是你太乖了所以没有人怜惜。

就是我一步一步的退让，才会让杜生一步一步进逼。

我原谅了他。

下一回，他变本加厉。采访中途，我关了机，采访完毕，开机，接到杜生电话，他冷冷地说：“你同大强在一起？”

我回答说是。

杜生的话语很平静，“你是不是已经在那边被人喂饱了，所以最近都没想过要来找我？”

我愣了一下，“什么？”

我还真是听不懂，只觉得他这句意味不明。我段数太低，平日里也接触不少带色话语，但我经常当作没听到，只笑没其他反应，也就不会让人占去了便宜。酒桌上就是这样，男人一多，酒过三巡，对话就越来越放得开。你听了要是现出半点不好意思来，不好意思，接下来你就惨了。故意的，专门挑着你来玩。

杜生继续说：“你日日夜夜跟大强在一起，贴着贴着，就没擦枪走火？”

这话我听懂了，可我宁愿我听不懂。而且，杜生那边有一群人在哄笑，大声的笑刺耳地通过手机传到我耳里。杜生他当着别人的面，这样来问我。四月天，C市还未转热，凉风习习，本来是极为舒适的天气。可我站在公交车站牌旁，一点一点地凉下去。听到一阵奇怪的声音，我才意识到我牙关上下相撞，我浑身发抖。

杜生似乎在问：“你怎么了？”

我胃中翻滚，一阵又一阵的酸意涌上喉头。很想吐，但我中午吃的不多，只呕出了酸水。我捂着肚子，发抖仿佛变成痉挛了，浑身都在痛，好痛。脑门子那里仿佛有一根针，猛力地刺着，未曾停歇，而手僵硬地捏着手机硬是不能从耳朵边放下来。

最后还是大强将我手机扯出来，摇晃着我，目光同情，“你是不是犯病了？”

他这一句话将我从地狱里拉扯出来，我恍惚地看着他，又恍惚转开头去。鲜活的世界，盛开花朵树木，喧闹的街道，所有的一切都是活的，只有我好似死物。很多双眼睛在看着我，也许大部分的他们都以为我是犯病了，他们不清楚我这边发生了什么，所以他们充满同情带了怜悯地看着。他们都在可怜我。

我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不能这么被人看着，不能再给他们看我失态。我不再捂着肚子，撑着大强的手臂挣扎着想站起来，但始终没能起来，反倒跌在地上一时难以起身。

“你不要动，我扶你起来。”

人们给我让了座，我坐在公车站的铁板凳上，愣愣地盯着地上，许久才说了句“谢谢”。喉咙好像被火烧了一样，发出来的声音几不可闻，并且沙哑难听。

大强一直很沉默，这时将手机递过来。电话还没有挂断，我抖着手指按了挂断键，然后关了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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