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班，阿莉来到家门口。有清香从厨房溢出，那香味儿被空气中的水分吸收，与各种气体融合在一起，仿佛这清香就是空气中的一部分，又均匀地与空气混合。

香气顺着门窗，顺着门与墙壁之间的罅隙，月光般倾泻而来。混合着被吸入阿莉身体的氧分子，香味儿通过鼻孔，流经肺部、嗅觉中枢，渗入你身体的每个细胞。让你感觉通体都散发着香气。

她把钥匙**门锁，轻声地拧动两圈，打开门时，班得瑞的轻音乐舒缓地流淌而出。

林风是阿莉的老公，每次做饭，他总喜欢放些轻音乐。舒缓地音律在空中跳跃着，流动着，随着林风翻炒饭菜的动作，挑选作料的节奏，这音乐简直就是为了配合他的动作而创造的。

等遇到节奏稍微快一点的音乐，林风左脚常常轻轻地打着节拍，有节奏地点着头。他总是可以与音乐融合在一起，与烹饪融合在一起，更能把烹饪与音乐融合在一起。生活，本来就应该是享受，而如何去享受。更是一种艺术，一种一些人一辈子都不可能懂的艺术。

阿莉换上拖鞋，来到厨房门口，两人相视而笑。林风颔首，示意她坐在大厅等待自己做完饭。阿莉也点点头，打开电视，坐在沙发上等待着。

电视演的是一部无聊的韩国肥皂剧，里面有一对年轻的夫妻。两人正在炎热地厨房，挥汗如雨地做饭。

妻子洗菜、切菜、备料，丈夫负责蒸炒。年轻的妻子时不时用毛巾给丈夫擦掉额头上的汗珠，丈夫总是报之以微笑。菜炒得差不多的时候，丈夫夹出一块儿，小心的用嘴吹了吹，放在唇边，感觉不烫了，再给妻子品尝。妻子吃后，笑着用力点了点头，以示赞许。丈夫笑着用手背擦去妻子嘴角边的菜痕。两人相视而笑，好不甜蜜的样子。

是的。林风从来不让她下厨房。阿莉开始很享受这种模范丈夫给予自己的这种待遇。但是看到这个镜头后，她感觉自己少了些什么。如果一个妻子不能做一个妻子该做的事情，那么妻子这个头衔，其实已经是名存实亡了。

阿莉突然感到有些难过了。当然，林风不会知道这些。她不愿意违背他的意愿。林风也听不到这些，阿莉始终没有打开电视的声音，怕影响林风听音乐。而画面中所表现出来的甜腻与美好，那种炒菜的声音，那种火苗跳动的声音，电视中妻子和丈夫的笑声，甚至抽油烟机所发出的嗡嗡的声响，她好像都能如此清晰地听到。

那些声音钻到阿莉的身体的深处，仿佛变成了不怀好意的嘲笑：你瞧瞧我们，可怜的家伙！

阿莉拿起桌子上的零食，默默地塞到嘴巴里，默默地咀嚼，默默地下咽，填补着自己大把大把的虚空。

林风不仅买了很多的调料、蔬菜和肉，还买了很多的水果与零食。仿佛是他幼时总是缺少吃的，怕了，所以现在**地囤积食物，不停地买各种各样的吃的。他最大的乐趣，好像也剩下做出各种口味的美味佳肴了。

但是他并不是总是吃，好像只喜欢看着各种食物充斥于自己的眼球，心里才踏实。他喜欢看着阿莉吃东西的样子，阿莉本身也喜欢吃零食。且随着林风的厨艺渐入佳境，总能挑起阿莉有时麻木的味觉，使她食欲大增。

更多时候，他不怎么说话，他喜欢看着阿莉吃东西的样子。他说人就应该享受食物所带来的充实感与满足感，这样的话，劳苦烦躁的人们，至少每天有三次都是可以享受的时光，这样该多好。

“文思豆腐！”林风端着盘子走来出，“莉莉，我不是说吗，吃饭之前不要吃零食，这样会没有食欲的。”

“哦。”阿莉把手中的零食放在茶几下层，然后把茶几收拾好。

“清蒸鲥鱼！”林风端出第二道菜。阿莉正要去厨房时，林风拦住他说，“还有最后一道菜，很烫，还是我来吧。你等着就行。”

“那我帮你拿碗筷。”阿莉平时什么都不拿，只是最后收拾碗筷，他们就像是分工好的一样，默契地各司其职。

林风多少感觉出了一些异样，没有再阻拦。

拿出碗筷之后，阿莉关了音乐，这才把电视的声音打开。

就像每次吃饭前一样，今天有什么新鲜的饭菜，林风总是边夹给她，边给她介绍。他的服务态度，堪比五星级饭店的服务员。今天也不例外。

“今天这三道菜都是扬州的名菜，我最近上网学到的。扬州的同学肖伟你还记得吧，我还专门请教了他。”临风一边说，一边把用勺子舀了一勺豆腐给阿莉，“这个‘文思豆腐’，乾隆南巡时的御菜。由扬州文思和尚首创。一块豆腐切5000多根，扬州菜刀工代表。”

“哇！你真有功夫！”阿莉不禁赞叹道。

林风骄傲地笑了：“这道是‘清蒸鲥鱼’，清鲜适口，保持真味，苏东坡、郑板桥等曾赋诗赞鲥鱼。”

说着，林风随口吟出了郑板桥对鲥鱼的赞美之作“江南鲜笋趁鲥鱼，烂煮春风三月初。”

“还有最后这个‘狮子头’。”林风夹了一个放在阿莉的碗里，“狮子头用扬州话说即是大僭肉，北方话说即是大肉丸子或四喜丸子。将肥七瘦三的猪肋条肉剁成石榴粒状后制成丸子，微火焖炖熟后丸子表面的肥肉大体溶化但没全部溶化，瘦肉则相对显得凸起，给人一种毛毛糙糙的感觉，因丸子大而表面毛糙于是便称之为‘狮子头’”。

介绍完之后，林风似乎想起了什么，问：“莉莉，你没有哪里不舒服吧。我感觉刚才你有些不对劲。”

“没有。没什么。”阿莉淡淡地一笑，然后夹了一块儿鲫鱼放在林风碗里。

“哦。那就好。”林风没有再说什么，而是把目光转到了电视上。

两人没有再多言语，默默地夹菜，咀嚼，下咽，眼睛时不时地扫到电视的荧幕上。

此刻，电视已经换成了一个关于教烹饪的栏目。这个节目都是寻得民间的烹饪高手，这时只见一位大妈，低着头，翘着屁股，正弯身捞池子里活蹦乱跳的鱼。

捞到一只不太大的鱼，她抓住鱼尾的部分，然后用力把鱼头甩向了旁边的水泥池子上。瞬间，有血从鱼的眼部和腮部流出，靠近腮部的几片鱼鳞也掉了下来，**白花花的肉。鱼好像摔懵了，只是仍扭动着的身体，表明它还在做着无谓亦无意义的挣扎。

她一边嘴里含糊不清的向观众表达着什么，一边掐着鱼的脊背，把鱼的腹部展现给观众。说着一些什么，然后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分别掐着鱼鳃的两侧。她拿着鱼让镜头给鱼鳃来个特写，好像怕大家看不清。然后，一下，就那么一下，那只鱼的腹部，被整个撕了下来。

血，混着肠子、浮漂、胆汁等等，顺着那位大妈的手一起流下。那位大妈对着镜头满意地笑了，笑容纯朴而干净。

“这种杀鱼的方法，高效、简便，做出的鱼也比较新鲜……”林风看着电视给阿莉介绍，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阿莉没有接话。看着这些镜头，她只觉得有些恶心。

很多东西，我们只能接受它光艳的一面，已经成功的一面。如果要你去面对整个过程，恐怕最后没有多少人仍有勇气去接受最终的结果。

人，总是擅长自欺的动物。这也是他们聪明与蠢笨的地方，更是可以延续下去的因由。

吃过饭后，简单收拾了碗筷儿。阿莉来到浴室洗澡。

她闭上眼睛，微抬起头，让水龙头对准自己的面部一直冲洗。她只感觉很疲惫，一种精神上的疲倦与缺失。

缓缓睁开眼，望着对面湿漉漉的镜子里**着身体的自己。俊秀的脸庞，高耸的双乳，曼妙的身材，乌黑浓密的秀发略微打着卷。

她揉搓着自己的皮肤，轻柔地更像是抚mo。从耳根，到脖颈，到**，到小腹，到下身。她不明白，这像刚成熟的桃子和苍翠欲滴的鲜嫩荔枝一样的肌肤，不正是每个男人都想要的吗？不正是他们梦寐以求，想共度良宵的吗？

自己拒绝过多少男人，阿莉数也数不清了。似乎别人喜欢自己，也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她也就不那么在意这些了。反而遇到一个男人，他看她的眼神少了些许温情，她都会觉得奇怪。

这不仅仅是自恋。自恋本身，亦是一种自信，而这种自信，更多是因为与外界的比较和社会的反响中得到的。阿莉是有这种自恋的资本和足够的理由的。

那为什么？为什么自己的老公对自己开始冷漠了呢？为什么每晚面对漫漫无边的寂寂长夜，他却不与她相拥入眠呢？阿莉不想勉强林风什么，只是太多的为什么憋屈在心里，感到无比的压抑与委屈。

淋浴，有个很大的好处，就是当你落泪时，自上而下的浴水，可以掩饰你倾泻而下的泪水。

人的自欺，又何尝不是一种安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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