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故现场，警察用石灰画出的白圈还没有完全退散，依稀能够辨认出诗人倒毙时候的姿态。我一步一步向石灰圈走去，因为是逆风，每一步迈出都显得格外艰难。

我回过头，看见出租车的车灯依然还在，心里略微感到有点踏实。

我看看时间，我们比事故发生时间提早了十几分钟。也就是说，我可以找个地方坐下来等。我看到不远处的路旁有一个水泥里程碑，于是走过去一屁股坐下来，点燃一支香烟，默默地抽着，等待即将发生的奇迹。

诗人是我不多的朋友当中最了解我的一个。我相信他具备预见未来的神奇能力，从他的诗歌中随处可见类似预言的警句格言，而这些，我都相信会在不久的将来一一发生。就象他准确地预言别人一样，他准确地预言了自己的死亡。他说过，2012年发生的一切，除了他自己，我们都能够看见。

手表的指针在极其缓慢地一格格移动。虽然我知道，在相对论的世界里，追究一个事件发生的时间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任何事件发生的时间都是相对的，完全取决于观察者的角度。在一个接近光速运动着的人眼里，也许一万年只是一瞬间而已，甚至一个星球从诞生到毁灭的亿万年也可能是一眨眼。

没有人知道我究竟等待了多少万年，可是就在我失神的片刻，一只黑山羊走进了我的视线。

此时此地，郊外的公路上走来一只黑山羊实在是很怪异的事情，可是没等我细想，那只山羊已经一路走着一路嗅着地上的气味，渐行渐远了。在它走到公路转角的时候，回过头注视着我片刻。虽然很黑，可是我仍然能够感觉到它在远处凝视着我，用一种熟悉的眼神。

那天夜里，是2009年12月28日，是诗人的头七日，可是我却没有遇见诗人的灵魂。

直到许久以后，我才明白，原来那只山羊就是诗人。

有些人的魂魄会附着在性格接近的生命体上出现。没有什么比倔强而温顺的山羊更接近诗人的特质了。可是我明白的太迟了。

那双眼睛多年以后仍然停留在我的脑海里，而且越来越清晰，仿佛黑夜中闪烁的星星。它在诉说什么？

我回到车里的时候，司机已经睡着了。计程表仍然在恬不知耻地跳动着，那个让人吃惊的数字足以掏空我的钱包。

我把表放倒，然后把他推醒。他揉着惺忪的睡眼跟我说：

“我做梦了，我梦见他了！天那，他就站在车窗外看着我睡觉，我想醒来，可是怎么也睁不开眼。”

“他说什么了吗？”

“不，他什么也没说。不过我的感觉告诉我，他把什么东西掉在我车上了，他在找。”

“那你有没有在车上捡到过什么？”

“你别吓唬我！我捡到过一个手机。”

“那手机呢？”

“我以为是哪个乘客丢的，随手扔在家里了。”

“是不是一个黑色诺基亚手机？”

“没错。你怎么知道？”

“电池板上缠了黑胶布？”

我们都再没有说话，在愕然中对视着。我看到他额头渗出一颗颗黄豆般大的汗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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