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挥霍的时代。阳光被风挥霍;煤被锅炉挥霍;夏天被蝉儿挥霍;朝八晚五的上班族被岗位挥霍,谁来挥霍我?
木然坐在办公室的皮椅上,我挖空心思地想:究竟我被谁挥霍?只有我一个人的办公室很安静。回来上班两天了,我一直没有进入状态。公司的全名是东江纯净水公司,生产基地在河边,办公室在厂部的一个小院子里。听着外面人来人往的声音,我有一种陌生感。
本来我可以在家继续休养,但闲极无聊,腿上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取钢筋还要过一阵子。开始,雷雅婷隔三岔五押着我去找叶医生检查,据说,叶医生做我的主治医生是看在雷雅婷的面子,她俩是好姐妹。别看叶医生年纪轻轻,她是那家医院的骨科主任,如假包换的顶梁柱,找她施手的病人排队都排到郊区去了。这冷美人绝对是个异类,她一手操刀,一手抓草药,两手都硬,左右开弓,救人无数。考虑到叶大医生救死扶伤的事业繁忙,我去检查的次数也愈来愈少,老是在家无所事事容易生事。自己毕竟是经理,要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嘛!对于我就提前来上班,副经理廖明华并不感到突然,他对我说,你是应该来上班了!我明白他想说什么。现在电厂人心惶惶,有位置的人人自危,不守着位置只怕位置不保。
我养病的这两个月里,厂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夜之间,厂子的国有制格局变成了股份制。一家香港公司收购了厂子部分股份,这家公司以绝对的优势与省电业局瓜分了厂里的股份,三足鼎立,香港公司就如那个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曹氏集团。
股份制改革的初衷是为了盘活企业内部活力,提高生产力和竞争力。在“摸着石头过河”中,流行一种“摘桃子”活动。我想起一代伟人毛泽东曾经说过的话,哑然失笑。
“我们厂在国家批准扩建前,跟堆臭狗屎一样无人问津,批准扩建后,各路神仙都来了。”廖明华当时颇为激动地说。
老厂长黄家怀调走时,曾用复杂的表情看着我,欲说还休。之前,我数次陪他奉召去省局与有关方面接洽。有关部门以深化企业改革,顺应市场经济形势,积极推进企业在经济大潮中的发展步伐为理由,要求他带领电厂进行资产重组,黄家怀对此一直有自己的看法,谈判没有进展,这才有了他调离一事。对于厂里的股份制改革,我没有这方面的经济学识去思考利弊。不过,我是这样想的,一个好端端的、有发展前途的企业何必寄人篱下,把铁板钉钉的利润拱手让人?我理解老厂长眼光里想说的话。
我没有与廖明华讨论这个问题,因为任何讨论都没有意义,我为什么要动那个脑筋?费那个口舌?廖明华离开会,又敲门进来了,拿了一沓税收的票要我签字报销。我瞟了一眼在旁边装住若无其事的廖明华,思忖下,把字都签了,又大声叫来隔壁的会计李青。
“这些税收的票你好好看看,把把关。不要出现技术上的漏洞。”我对李青说。这一大沓税收的票,猫腻肯定不少,想自己初来乍到,又隔了两个月没来上班主持工作,有的东西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好的!”李青悄悄与廖明华对视一眼。我佯作不知。李青是一个快四十岁的徐娘,人长得一般,但胸乳壮观得让人惊心动魄,熟妇的风韵一览无遗。据说她跟廖明华有那么点不清不白。我相信这个传说。廖明华从前是经理,与手下的财务人员关系密切,合情合理。
“好,你忙,曾经理!”廖明华告辞领着李青出去了。
上午就这样打发了。中午在食堂吃了饭,我回办公室看看会报纸,就靠在皮椅上打起盹来。一不小心迷糊到了快四点钟,被桌上的电话铃吵醒。电话是财务科雷雅婷打过来的,她告诉我说,我们公司刚刚来报销的账有问题,有些税收的票的来龙去脉很混乱,指责我是怎么审核的?公司不是法人单位,财务隶属电厂财务科,由电厂财务科负责终极审核。
“有问题啊?那就打回来让他们重新整理。这个李青怎么搞的?”我说。
“你是领导,你要负责嘛!”雷雅婷没好气是说。
“我不是专业的财务人员,我懂什么啊?睁眼瞎子一个。”我为自己开脱。
“你呀!回头再找算账。”她挂了电话。
我叫来李青,批评她:“你是怎么搞的?账都不会弄?”
“我,我,我不知道这次财务科会这么认真。”李青尴尬地,“雷科长亲自来审核,以前不这样。”
“你去跟廖经理合计合计,把账做好。”我意味深长地,“糊弄我没用。干什么事都要合乎逻辑!你去吧!”
下班前,廖明华来了,悄悄塞了两条软蓝“芙蓉王”烟给我,说是招待客户的业务烟。我明白他是在向是表示感谢和歉意。报账的事,我很对得起他了。
“曾经理,以后有什么指示和要求,尽管交代给我。”比我大十来岁的廖明华说这话时,眼睛都没眨巴下。
大丈夫能伸能屈,我佩服!我笑呵呵道:“廖经理,以后公司里的工作还得靠你。有劳了!”
“哪里,哪里!厂里的工作还得靠你英明领导。”廖明华一脸恭敬。
“大家一起混吧!”我握住他的手说。
“好,好!”廖明华心领神会的样子。
电厂坐落在一个小镇上,京广线横穿而过,一分为二,东边是厂区,西边是镇上。汇聚了郴江水的东江蜿蜒流经厂区与镇上,之后,北奔潇湘。
公交车停在镇上,要步行横过天桥到那里搭乘。厂区也是一分为二,河的上游是家属区,下游是机房,中间是厂部,两条大马路分割得清清白白。我随下班回家的人流行走,路上,不断跟熟人打招呼、寒暄。雷雅婷打电话过来,要我在路口等她。估计是找我算账来着。
在路口等着她的汽车,车上有个搭顺风车的人,是财务科的唐姑娘。上车坐在她们留给我的副驾驶的位置,清秀的唐姑娘打趣道:“曾经理,你好有面子哦!我们雷科长的车一般不让男人坐的。”
“因为我不一般嘛!”我随口答道。心想,姑奶奶,我能够上这车,是付出了血的代价的。
“那是,那是!”唐姑娘连连称是,“曾经理本来就是一个神奇的传说!”
“曾经理,你看,你多么有魅力啊!我们唐美女如此爱戴你!”开车的雷雅婷也打趣道。看来是想报刚才唐姑娘那一箭之仇。
“曾经理,我问你,当初雷科长撞你,就没撞出了火花吗?”唐姑娘一语双关。
我偷偷瞟了雷雅婷一眼,她脸上有那么些不自然。自从那个晚上后,我们一直没有联系,大家心里都有那么一定尴尬。
“唉,最难消受美人恩!要知道,为了能让你们雷科长正眼瞧我,我付出了多么惨烈的代价?伤筋断骨、痛不欲生。”我回答唐姑娘的戏弄。
唐姑娘“格格”笑了。“好可怜哦!真的好可怜!”
“小唐,你就别跟他练嘴皮子了。他可是拜过北京的侃爷为师的,油嘴滑舌、刀枪不入。”雷雅婷白了我一眼。
“曾经理,你说说,嘴皮子是怎样炼成的?”唐姑娘央求我,“传我几个绝招吧!”
“狗肉上不了正席。嘴皮子上的功夫上不了台面。你可别学我,一辈子就给嘴皮子害了。”跑扩建时,经常北上京城,耳濡目染,皇城根儿的人确实让我受益匪浅。我痛定思痛,现身说法,“你看老戏里的文丑、武丑插科打诨,说得口沫乱飞、唇焦口燥,只哄人一笑,到末了,正角儿生旦出场,往那一亮相,满堂喝彩。”
“不一定啊,现在是信息时代,讲究交流,会做不会说,也没用。”唐姑娘旁引博证,“就拿你们当初跑扩建来说吧,要是弄几个十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书呆子去,绝对不会成功。”
“你不明白。扩建能够申请下来,是因为我们占了国家‘西电东送’发展计划这股东风的便宜。”我客观地告诉她,“我们‘扩建办’是瞎猫碰上死老鼠,撞上了大运。”
“曾经理,真有你的。难怪许多人都说你不亢不卑、宠辱不惊,是个真男人!”唐姑娘无限景仰的样子。
“没想到我还有这样的口碑!哈哈,下次有机会,我一定去参选‘十佳青年’。”我恬不知耻地说。
“不过,你的脸皮也不是一般的厚。”唐姑娘话语一转,狠狠地打击我。
“那确实!”雷雅婷积极认同。停了停,她说上正题:“你们哪是怎么搞的,账做得一塌糊涂?你这个经理是怎么当的?”
“哦,不好意思。我工作不认真,没有好好把关,领导批评的是。”我勇于承认错误。
“这不是你的风格啊!”雷雅婷瞟了我一眼,“你做事一向是比较细的。这么低级的错误你不可能发现不了。”
“雷科长,你就别说曾经理了。他现在这个样子,只是睁只眼闭只眼,能够不参与进去已经很了不起了。你还想要他跟从前一样费力不讨好啊?”唐姑娘大打抱不平,“你也不看看现在厂里都乱糟糟的,有几个在认真做事啊?”
这话说得我心花怒放。就是嘛,现在都不知道在为谁干活,还穷折腾什么劲?
“我就不明白,一个好端端的厂子,为什么非要卖给人家?以前没扩建的时候,谁都不理不睬。现在有发展前途了,都凑来盘活经济了。”唐姑娘继续发牢骚,“这个香港公司说是投资扩建折算股份,其实又把厂子做抵押去银行贷款,空手套白狼,实际上就是白捡一个大便宜。哼!”
“打住,打住。”我插嘴说。小姑娘毕竟涉世浅,口没遮拦,这些话如果传出去,没有好果子吃。我转移话题,“小唐,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六。怎么,对本姑娘有兴趣啊?”唐姑娘出口不凡。八零后就是八零后,出口雷死你!“看你的表现了。如果表现好的话,我可以考虑废了我现在的男朋友。”
“君子不夺人所好。我生性懒惰,这么艰巨的工作我还是不去做了。”
“切。没劲。”唐姑娘眼见少了一个追求者,大感失望,“我就喜欢被人抢来抢去的感觉,跟公主一样,好浪漫哦!”
“嗯,没有人抢的女人不是一个优秀的女人!”我原则上认同她的浪漫。
“曾经理,你真好!我发现我们之间没有代沟吔!”唐姑娘兴致勃勃地,“以后我要多跟你玩。”
“扑哧”一声,专心开车的雷雅婷禁不住乐了。我顿时无语。我很老吗?我忍住扳过车上的后视镜打量自己尊容的冲动。
说话间,唐姑娘到地方了,朝我眨巴眼下车了。汽车重新启动,里面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冷气也格外寒冷。我们不知道说什么好。好半天,我才小心翼翼地说:“谢谢了!”
“不用。”雷雅婷淡然一笑,“我是考虑你休养了两个月,刚刚上班,公司的情况不是很清楚,怕你被人蒙了,所以才亲自审核。”
“我明白!”
“你不用感谢我。让你两个月没上班是我的过错。我现在做这些责无旁贷。”
“雷姐。我说过,别再提车祸的事。我现在不是已经好了吗?我很长时间没有这样休息过了,这两个月,我很轻松。所以啊,我们早就扯平了。”
“你们公司的水不浅的,你自己要当心!”她提醒道。
“我这人有个坏毛病。不惹我没事,惹我的话——嘿嘿,也不是那么省心的!”我咧嘴笑了。
“你不怀疑你的能力,我就怕你破罐子破摔,什么都不去管。”
“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觉悟我还是有的。”我不否认自己陡然间没有了过去那种**,即使我看得再透,被贬到如今这个境地,我的心里仍然无法释然。“老实说,报账掺水分的事我以前没少干。不过是做得仔细些罢了。所以说,我理解他们。至于这次没过关,那是他们自己的事,我的人情已经做到了。谢谢你为我把关!”
“原来你心里有数呀?害我白白为你担心了!”
“话不能这样说。如果他们能过关,那就说明这个厂子活该。现在没过关,他们以后就会收敛了。”我阴险地说。
“你不是好东西!”雷雅婷一语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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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好~。好~是不会让人随便给扔了的。回到蜗居,我泡了两包快餐面,奢侈地开了一小包涪陵榨菜,稀里哗啦吃了晚餐,将自己稍事收拾~净,把雷雅婷借给我的五万块钱装~皮挎包里,挎了包出门去参加同学聚会。聚会安排在市里一家宾馆的商务会议厅~行。亮子他们早就到了,在坐最后的准备工作。会场布置得煞有介事,花篮、横幅、彩带,显得喜气洋洋。瞧见我,亮子就~怨开了:“你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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