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官员出巡，有抬轿了的，有吹喇叭的，那叫造势：大人光临了，该闪的闪，该拜的拜。现在大家就把秘书说成了专门给领导抬轿子、吹喇叭的，大致就是这么来的。

李惜君睡不着，干脆就起床看起书来。床头上有一本《河北第一秘书——李真的黑白人生》，不知道以前是哪个值班秘书留下来的。

看着看着，李惜君不由得佩服起李真来。这个李真确实不简单，三十多岁的时候就顶着“河北第一秘”的封号。用访书作者的话说，在河北全省的秘书帮里，李真就象“度月假”美女用过的卫生巾——红透了。书中说，什么叫红透了？两个标准，就是得占“两个头号”：第一是得占着“头号跟屁虫”。跟在领导屁股后面的第一个位置永远都是你，领导每次外出本能要叫上的第一个也是你，离了你不行，离了你不爽。那么各级各部门的大小头目，只要不是白痴，以后都会对你另眼相看，礼让三分。领导在的话你是老二，领导不在的话你就是老一。第二是得在秘书帮里占个“头号写手”的位置。秘书帮里都是人精，领导对你的宠爱只会让你成为众矢之的，只有笔下功夫才让你成为精神领袖。善射者，以射服之。在秘书帮里，只能以笔服人，象丁磊。

李真就是靠着这“两个头号”，成就了河北政坛神话。

刘校长对李惜君有较高的期待。前几天还谆谆教诲，叫他在领导面前要做“事事顺”，什么“伴君如伴虎”、“领导就是上帝，民意就是狗屁”；在同事面前要做“时时昏”，夹起尾巴做人，装傻充愣，不出风头，不张扬，多吃亏，少占便宜。关键时刻，不妨沾沾领导的光，说话、办事肯定所向披靡，谁也不会不买账的。别看做领导秘书平时像可怜的小丫环，真要得宠，宰相家的丫环也抵得上大户人家的小姐！

翌日早上，李惜君被桌上的闹铃中吵醒，一看：6：30。他就从**一骨碌爬起来，《河北第一秘书——李真的黑白人生》掉到地上。原来，他昨晚看着看着睡着了。他赶紧叠好被子，洗漱一番，简单地整理了一下仪表，便赶到办公室。

还好，他是第一个上班的。他用抹布把值班室内台凳桌椅都擦了个遍，接着扫地，煲水。这种活儿，前年刚刚毕业进文联的时候做过，工作两三个月后就不干了，现在又干起来，也没什么了不起，就是重当丫环再起步呗。他边干边想，这若是让女朋友黄莺看到，一定会诧异，然后心疼地抢下扫把，不让他干这又脏又累的活儿。在黄莺眼里，自己男友是了不起的才子，怎么可以干这种事呢。就这样，不知不觉到了8点，太阳已经老高，他出了一身汗，衬衣粘在背上湿乎乎的。他把办公室的长虹柜式空调的扫风档调到最大，呼呼地吹着，又抬头看了一下挂钟：8：15。正要坐下来准备写当天工作日记，就见梁朝伟副主任**个小皮包走了进来。梁朝伟副主任环顾了一下办公室，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对李惜君说道：“早上好。小李呀，等会市里‘四大家族’召开碰头会，跟我一起参加吧，你准备一下。”说完，从皮包里掏出一本厚厚的笔记本递给李惜君，两人一道向会议室走去。

所谓的“四大家族”，指的就是市委、政府、人大、政协四个大机关，原来把纪律检查委员会加在一起叫“五在家族”，然而纪律检查委员会只是副处级，硬在四个正处级机关里插上一脚好像也不太妥，于是在人们口中“五大家族”渐渐被“四大家族”所取代。

市委、市政府在一个大院，通常叫市府大院，人们私下里称之为中心大院；人大、政协大院在市府大院旁边，通常叫附属大院，私下里有人戏称之为“养老院”。市府大院的正中8层大办公楼，是市政府部委局办公的地方。左侧3层的办公楼为市政府高长、副市长和秘书长、秘书们办公楼，通常叫市长楼，李惜君他们就在那里办公。右侧3层的办公楼为市委办公楼，为书记、常委们及下面两部一办的办公楼，通常叫书记楼。大办公楼后面是机关食堂、小车队等一些后勤服务机构。各楼群之间有大块大块空地，种着很多不知名的景观树，还有就是王棕。李惜君边走边打量这些王棕，现在比昨晚看得更清楚了，这些王棕有的竟然三四层楼那么高，还真是越看越看导弹，怪不得人们把整个大院叫“导弹基地”。

秦东江市长既是市府的头，又是市长副书记，所以他是惟一在书记楼和市长楼里都有专门独立办公室的领导。李惜君跟在梁朝伟副主任屁股后面，一会就拐到了书记楼。书记楼会议室在三楼，等会“四大家族”会议就在这里召开。两人来得有点早，只见两位年轻漂亮的服务员正在忙碌着打扫卫生。市委办乔冠杰主任这里摸摸，那里摸摸，指导着服务员搞好卫生，又叫另一个服务员在椭圆形会议桌子上摆好茶具、分装茶叶、烟灰缸、纸巾。梁朝伟副主任放下皮包后就去了秦东江市长办公室，剩下李惜君手足无措，不知道是帮忙打扫卫生好呢，还是坐下来静静地等待开会好。好在一会梁朝伟副主任就回到会议室，他和乔冠杰主任两人就坐在一起，小声地聊起来。李惜君打心眼里佩服乔冠杰主任，在他看来，乔冠杰主任的指挥细致周到，服务员“好好好”地答应着，又在每位领导的座位上加上一个农夫山泉矿泉水，一个茶杯。乔冠杰主任交代，反正现在天气热，茶水可以早点添上去，等下喝起来就不烫嘴。乔冠杰主任感到一切都满意以后，服务员这才退出会议室。

乔冠杰主任这才腾出手来，说道：“真不好意思，两位稍等。我还要去把材料准备好。唉，这里的小伙子、小姑娘比较毛糙，不亲力亲为还真不行。不像你们市府办的秘书帮呀，精干。”说罢，在李惜君肩膀上拍了拍，便出去了。

趁这个机会，梁朝伟副主任说：“小李，你第一次参加这种会议，也不用急，现在基本没有你什么事儿。一会儿，我们和乔冠杰主任一起在门口迎接‘四大家族’领导。记住，放轻松点。”

快到8：45的时候，乔冠杰主任把材料分装好，和两个市委办的小伙子把材料分别在每位领导桌面上放置一份。然后，李惜君就和梁朝伟副主任、市委办的同志一起，垂手而立，恭恭敬敬地站在会议室门口，迎候领导们前来。看着窗外的朝阳升得老高，李惜君还是第一次这么站立着迎接领导。他想，到底是大衙门大架势，不同凡响，规矩也真多。后来才知道，这只不过是市委、市政府刚刚开展整治机关作风活动，市委办、市府办两个主任政治敏感性较强，自己精神紧张而已。事实上，以后召开“四大家族”领导会议，基本上还是老样子，先到先坐，并没有门外恭候这一出。

“四大家族”中，党自然是领导一切的，市委书记理所当然就是大家长，重大事项最后拍板权力高度集中在书记手里；党的各项方针决策，大大小小的年度工作安排，却无一例外地要通过市政府去组织落实，事无巨细，逐项推进，政府的领导们整天脚跟打屁股，忙得不可开交；至于人大嘛，虽然说代表人民行使当家做主权力，虽然说是最高权力机关，可是谁都明白那只是说说而已，既然党领导一切，那么人大也在“一切”的范围之内。所以人大主任，干脆就让市委书记兼任了；政协就更不用说了，一个县级市哪有几个真正的民主党派领导？政协领导们基本就是市委、市政府退下来的领导，主要任务就是陪市委、市政府的小字辈领导开会，偶尔下乡所谓视察一下，替小字辈领导们唱一些外人不便唱的高调，营造一下和谐社会的大氛围，一般来说也不敢给现任领导惹什么事端。这就难怪，惠源老百姓中会有人刻薄地说，现在和谐社会建设成绩斐然：

市委挥挥手，

政府动动手，

人大举举手，

政协拍拍手，

见到小姐摸摸手，

见到百姓握握手。

话虽说得难听，毕竟形象地反映了“四大家”之间以及他们和群众之间的相互关系。当初梁朝伟副主任没有竞争上主任位置，有人就编派他：“梁朝伟，你别急，人大政协需要你。争不过，熬日子，人大政协有交椅。”前几天市委伍副书记调任政协做**，因为离60岁还差着3个月，闹了一段时间情绪。于是惠源南路摊摆的老伯都开始涮他：

差三月，

也吵闹，

你的老脸要不要；

牙掉光，

头发白，

该你下台就下台。、

其实，党对干部的照顾已经无微不至了。市委、政府两大权力中心“到钟”领导，无论如何都会让他们在人大、政协站好最后一班岗，有人形象地称之为“补钟”，可以缓冲一下权力旁落的失落心理，又趁早腾出位子，方便新一茬领导上台。因此，人大、政协的领导都有个不成文的规则：让位不占位，议政不干政，唱好不唱衰。

“四大家族”的领导们陆续赶来，都是矮矮胖胖，肚子大大，外八字走路，四平八稳。市委吕国华书记最后一个到，长得有点象宋江，矮矮胖胖，黝黑黝黑的。李惜君脑袋里忽然冒出小时候老阿嬷常常唠叨的那句话：“爹矬矬一个，娘矬矬一窝。”

梁朝伟副主任一边给向陆续赶来的领导点头打招呼，握手寒喧，一边抽空小声给李惜君介绍这个是“某某副主任”，那个是“某某常委”……书记、市长、主任、**、常委慢慢到齐，李惜君就在心里默默地反复念叨着，争取尽快把梁朝伟副主任刚刚的介绍记在心里。二十五六个领导，围成一圈，开始小声交流着，李惜君和两办的会务工作人员在第二排坐着，他从后面发现，八个领导是秃顶的，其他领导也脑门光光头发稀疏。做领导们真是操劳，头发都掉光了，连形象都顾上不啦。

李惜君老婆黄莺是个精明的女人，早在他进秘书帮之前就买了一摞《秘书手册》之类的书，强迫他补课。李惜君知道，凡是有官员的场合规矩就特多，特别是这种会议，座位的编排就是一门大学问，哪个领导坐哪个位置都是固定的，有点像《水浒传》108条好汉排座次，职务分正职副职，资格分先来后到，机关顺序又是从市委、人大、市府、政协一溜往下排。总之，很讲究，还不能出错，否则被“暗降”的领导说不定就恨上你了。李惜君，拿起会议签到表，默默地研究起来，把领导的姓名和真人逐一对上号，再从他们的座位离书记、市长的远近上琢磨开去，反复比较，这样记起来就容易多了。

秦东江市长的跟班秘书段雄鹰，踩着小碎步，无声趋上前去，把一个黑色公文包轻轻地放在市长桌面，然后又无声地退了下去，挤到李惜君和梁朝伟副主任之间的空位上，悄无声息坐下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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