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我演的宇航员很成功。六一节学校把家长都请到学校，本来我母亲要去看我演出的，有一个临时出差的任务让母亲脱不开身，父亲就来到学校。

父亲在学校遇到了我们的校长，发现校长是当年的一个铁杆文学青年。在我父亲编辑的杂志上发表过几首短诗，其中有一首我父亲还加了编者按，那首诗后来还获取了一个全国性的大奖。

我们的校长见到我父亲显得很激动，一定要请我父亲坐**台。父亲推脱了一阵，最后还是坐了上去。我穿着厚厚的演出服在后台的门边看到父亲的脸已经激动得发紫。父亲回城后还是第一次在这样的场合出现，也是第一次获取如此的殊荣。父亲也算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了，我发现他居然紧张得连手都不知道放在那里了。

**台其实不在舞台上，而是在舞台下的座位的第一排。

第一排已经坐好了很多人，我听到报幕的同学介绍有好多教育局的领导。还有几个家长都是有一定身份和地位的。唯有我父亲，是一个平头百姓。我发现父亲坐在他们边上一点也不高兴，他的**好像很干涩一样，所以他一直用舌头悄悄地舔。其实我父亲这种情形我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当年他做编辑也是个幕后的人物，他可以长篇大论写字，却不可以连续说三分钟的话。父亲坐久了，拘谨的形态就更加突出，他有好几次站起了身想要出去，最后终究还是坐下来，双目无神地游走在舞台的每一个角落。

我们演员都在后台做准备。郑泓是汇演的节目主持人，她穿着蓝**白衬衣，梳着马尾辫的头上扎着一朵很鲜艳的红花。我们每个人的脸上都被老师用粉涂的白一块红一块，只有我，因为不需要露脸，才保持了原来的样子，但我穿着的宇航服却是这一群人当中最滑稽的一个。

我是第六个上台的节目，我在很舒缓的音乐声中象一只大鸟一样飞上舞台，我在舞台中间慢慢地移动脚步，就好象我在太空中走路一样，我的每一步都是先提起脚，要慢慢地提起，再慢慢地放下来，一步一步地挪动。我戴着的头盔上有两根天线，一根红的一根白的，两根天线在我的移动中上下晃动。

父亲张大着嘴看着我，他一直不停地鼓掌，礼堂里响起经久不息的掌声。我们的校长很矜持地笑着。这时候一群穿天使服的女孩子也飞上了舞台，在我的身边翩翩起舞。郑泓绕着我转动着，她是小天使的领舞，她跳舞很专业，每一步都有艺术的因子在中间跳动。

我的舞蹈是获得掌声最多的，我从舞台上下来的时候我全身都湿透了。

汇演结束的时候校长带领我父亲他们走上了舞台，他们握住我们的手说一些鼓励的话。父亲也握了我的手，他没有对我说话，只是看着我笑。

郑泓跑过来拉住我父亲的手，把他领到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面前告诉我父亲说这是她爸爸。

我父亲一眼看到那男人，他本来很灿烂的笑容一下子就消失了。

郑泓的爸爸很尴尬地叫了我父亲一声：“老严呀。”

我父亲没有理他，拉起我的手就走下了舞台。

我们在回家的路上父亲一直没有松开牵我的手，他一句话也没有说，黑着脸。我不敢说话，任他牵着我在大街上走。

回到家里父亲喝了一大茶缸的茶，然后对我说：“以后不要和你那个女同学在一起玩了。”

我奇怪　地看了父亲一眼。

父亲说：“你小孩子不懂，以后就明白了。”父亲自顾自地说：“没有他，我会在湘西呆十四年吗？”

父亲长叹了一口气。

那晚父亲带我出去吃饭，说是犒赏我。父亲要了一瓶二锅头，一直低着头喝着闷酒。我还沉浸在舞台表演的气氛里，尽管我很不喜欢那身厚厚的衣服，但我很喜欢郑泓在我身边跳舞的影子。我记得她有几次很娇柔地笑着绕过我，她的小手甚至在我的衣服上抚mo了一遍，我可以感觉到她手的温度。

回家的时候父亲对我说：“今天跳舞的那个女孩子叫什么？”

我说：“你说的是哪一个呀？”

父亲说：“就是围着你跳的那个。”

我就笑了，我说：“她叫郑泓，是三姐同学的妹妹。我们一个班的，她可是我们班的文娱委员呢。”

父亲很奇怪地看我一眼，他自言自语地说：“他们家的孩子也会文娱？还委员？哼！”

我问父亲说：“他们家怎么就不能有文娱委员了？你知道吗？郑泓的歌唱得真好，舞跳得也很好。她姐姐唱歌就像收音机里一样的。”

我还要喋喋不休地要说下去，父亲打断我的话说：“不管怎么样，你以后少跟他们家来往。”

我跟在他的身后，很不明白父亲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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