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冬天，他爸进山的次数越来越多，每次回来都显得特别疲惫。母亲也不劝说，任凭他爸一天到晚急头掰脸地进山打围。有一次鸟毛终于憋不住了，问他爸为什么这一阵这么忙累。他爸多喝了几口酒，一本正经地给鸟毛讲了一套话。

“这一阵子，我在山里寻摸着那家伙了。可是它鬼得很，我一跟它转起来，这一天就算白来了，没工夫打别的不说，它这一折腾，什么也碰不上。斩草不除根，我一时手软，犯了打围的大忌，不得不下决心把那兔崽子灭掉，可这一阵子让它摸着了我的路数，我要不打住它，今后的日子没个安生。哎，说来说去，人家是报杀母之仇啊，再凶再狠，山神爷不怪罪。只是我不该当初一时性急，把带崽的大牲口给打死，这也算犯了点山规。嗨，没事儿，我已寻思好了，明天那怕舍一条狗也要打住它，就在今儿我看好的地方，对，行呵……”

说到后来，他爸好像是自个儿和自个儿说话。

鸟毛想着，猛醒悟到，自己不也犯了山规么？看来得用用心思，这家伙不易制住。

他爸第二天把那只豹崽子打死了，但不知为什么，他爸把豹崽子背回来，没剥皮，没卖骨，整个地埋在了那棵老橼树下，还烧了一筒花花绿绿的纸。打那以后，家里也平安无事了，他爸上山打围，回来时有说有笑，有了安心过日子的模样。

鸟毛想着想着，蓦地心中一动，感觉到院子外头似乎应该有些事。便立即披衣起来，不点灯，不声响，悄悄地来到东屋把衣服穿好，把猎枪收拾利索，从屋子的后门小心的摸了出去。月下的冬日山林，整个后山向阳坡上一片银光闪烁，七扭八歪的老橼树、老枫树们都张牙舞爪地在雪地上显示着各自的狰狞。鸟毛绕过屋角，一点点靠身在后山的猪栏墙上，从棚缝中盯住院里的一切动静。

鸟毛守株待兔地静静候着，不出一点声息。远处的山林偶有几声鸟兽的夜吼传来，除此之外，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两袋烟的功夫，鸟毛抬头瞅瞅，东屋角有点泛白，看来至少是四更天了。鸟毛一咬牙，今夜非等上它不可，豁出去冻上一宿也得弄个明白。

果然有了动静，雪地上发出吱吱的踏雪声。豹子的爪下都有厚厚的肉掌，要在平时，就是走到你身后你也听不到半点声响。可现在是遍地浮雪，那东西谁也不留情面的，踩上去就吱呀吱呀作响。鸟兽能听见猎人的动静，猎人也能听见鸟兽的动静。看来，下雪天打猎，不光是看足迹，还有更多的蛛丝马迹可找。

这一回真是兽算不如人算，那豹子说什么也没想到猎人已候在那儿，而且是从后门来的。还别说，不管在那儿，走后门的都不好对付。鸟毛探头探脑地瞅了半晌，正院外栅栏处没什么东西靠近，可声音确实是到了房前，鸟毛从猪栏外绕着向前凑了凑，把头伸出来一看，眼前的情景让他呆住了：月光下，屋侧的栅栏上**了豹纹斑斓的爪子。再细看，那只豹子正半立在院栅栏外，冲着月下的侧墙，一只爪搭在院栅栏上，另一只爪凌空上上下下地比划着。

鸟毛瘆得慌，但手里抄着家伙，毕竟胆壮。他以为自己应该从屋后绕到院墙头，这样才能弄清这豹子究竟在干什么活。他刚往墙头移动，猛地想起一件事，那只熟好的豹皮，曾经在那屋檐下晾过几天，而且是整张铺在墙上；还有那只豹子胆，也在这墙侧的檐下挂过不少日子。这大概是引来豹崽的唯一道理。

等到鸟毛真从那屋角后头探出头来，正好看到那豹子把两爪并拢前伸，头低俯爪上，冲着院栅栏低声吼叫。那声音低沉，不是这么近的距离根本无法发觉。鸟毛把枪顺了下来，但眼前的形势很不妙，那豹子头低臂高，伏身正好冲着鸟毛正面，几乎是同一水平线，再者头抵在栅栏下无疑成了障碍，开枪根本就伤不到它。鸟毛无法追过去，他赶紧从后门进屋来到前门，从门缝里往外一看，只见那豹子蹲坐在院中央，正回头欣赏着自己在院子里留下的杰作，只见它把细长的豹尾一刷，来回几下就把院里的积雪扫了个平平光光。

鸟毛一开门，豹子就得逃走；可不开门，枪就怎么也探不出去，真是滚油锅里捞东西——难下手。正焦急无奈时，只见豹子向猪栏狗窝那一侧慢慢靠过去，鸟毛想看看这家伙究竟想弄什么名堂。可是门缝窄，看不见了，但鸟毛却分明看见豹尾拖着，把地面上的印迹一一抹去。鸟毛赶紧从后门出来又绕到猪栏后。就这么一瞬间的工夫，鸟毛发现那豹不在院里，再仔细一找，见在院栅栏外它每天都得留下“杰作”的地方，豹子呆在那里，默默无声，黯然神伤，仿佛在哀悼死去的亲人。鸟毛轻手轻脚地潜伏到离山豹最近的猪圈墙根下，这回可是到了好时候，鸟毛轻轻地把枪从墙头上顺过来，只待那豹往前走上一步，或者豹斑从这片稀疏的院栅栏处一露，这一枪怎说也足能对付它了，而且这食指一扣，就了结了这段冤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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