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送祖宗灵位。可能在其他地方没有这个风俗，甚至我们周围方圆四五十公里外的地方也没有。

中饭是要炖鸡肉土豆，这一顿是吃得最心满意足的一顿，也是最香的一顿。因为再想吃鸡肉，要等到来客人一起吃了，到时候吃得就没有这么放肆了。

吃完中饭，各家大人领着自己的孩子，带着竹竿和鞭炮，去各自家族供奉灵位的祠堂，有的是在辈分最高的家里的偏房。村子里一个家族一个家族，轮流送，长辈用簸箕端着大家送来的烧纸和酒还有贡品，在街中央，烧纸、祷告、磕头。青年人和孩子早就开始点燃鞭炮引信，也有放雷子的，二踢脚的，鞭炮也有大的有小的，响声四起，放完鞭的孩子在大人的吆喝声中毫无顾忌地跑来跑去，捡没响的鞭炮。女人们围在四周，有的捂着耳朵，说笑着，评论着，新年的幸福，洋溢在每一个人的脸上。

一个家族送完祖宗灵位，鞭炮也放完了。人群哄地涌向另一个家族的场地，噼啪的再次响起鞭炮声。还有不远处外村里的，此起彼伏，大半晌才会安静下来。

然后各家同龄的差不多大的或者平常要好的，开始聚到一家，女的嗑瓜子，拉家常；男的已经摆开酒桌，猜拳行令了，偶尔会拉过我们，哄着骗着我们喝下一小口酒，会给块肉吃，酒很呛，呛得我们一边红着脸夺过大人筷子里得肉块，一边在男人女人开怀的大笑声中夺路而逃，去玩自己的。

你别看到这个送灵位的仪式，不以为然。这个风俗在我们这里是有讲究的，什么讲究呢？如果那个家族放的鞭炮多，时间长，说明这个家族声望高，家大业大，人丁兴旺。你说，不简单吧？可能我们每个人的家乡，每个家族都有这种愿望，只是表达的方式不一样罢了。

年初一的晚上，在那个年代，对我们来说，是一年当中所有的夜晚，最快乐，最热闹，最明亮的一个晚上。

女人们会把已经醉得酣然入睡的男人安抚好。继续去要好的姐妹或妯娌家，聊天。

青年人会找个结婚不久的同伴家里，围在一起，咋咋呼呼地打扑克。

而夜晚的大街，是属于我们孩子的。

你会很奇怪，为什么不看春节晚会啊？很抱歉，我们那个时候还没有通上电。我八里之外的外婆家，通电两年多了，但是整个村子还没有电视机，连一台黑白的都没有。那个时候也没有春晚，就算你们生活在城市里，也看不上春晚。这一点，我们还是很公平的，你觉得我有点阿Q吧？

我们会打着灯笼，聚集到大街上。灯笼是竹条编的，外面是一层透明的塑料纸，上面还印着鲜艳的花草。底托上有个朝天的钉子，可以往上面插一根红色的蜡烛点着。这种灯笼在现在的农村集市上，过春节的时候还可以见到，但是很少了。现在的孩子都是电玩的，各式各样的都有。那个时候我们只有这一种。

我们聚在一起，把灯笼一溜整齐地挂在周围的墙上，很是壮观。整个街上被照得通明。女孩子玩平常的游戏。

我们男孩子玩得花样就多了，捉迷藏，打陀螺，点燃白天捡来的零散的鞭炮扔在女孩子的脚下，在女孩子惊恐的尖叫声中我们一哄而散。然后再聚一起，继续玩。

有些年龄大的孩子会使坏，跟小的孩子说，你的灯笼底儿上有虫子（这个时候哪来的虫子，人都冻得要命），小孩子不经骗，翻起灯笼就找虫子，灯笼纸一下子就着火了。大孩子大笑着跑向一边，小孩子提着剩下的灯笼托，一只手擦着眼泪，哭号着回家告状。大人们是不会在意的，这种恶作剧，他们早就玩过的，也是一代一代继承到我们身上的。

欢声、笑语、烛光、委屈、泪水，在那个夜晚，交集在我们的脑海里，随着寒夜的渐深，恋恋不舍地回家，一同散去。

如今，再也找不到属于我们的那些无邪的快乐，即便每年回老家过春节，也没有孩子在玩这些游戏和东西。就是我们玩过的大街还有角落，一点点痕迹也不再找得到。只有儿时同伴坐在一起的时候，唏嘘感叹，追忆那些快乐童年的时光，在我们眉飞色舞的讲述中，投过来的是孩子们疑为天书般的眼神。其实我们经历的哪一件事情，是现在的孩子们能够信以为真的呢？就像曾经的我们，似信非信父辈们讲给我们的往事。如果把我们父辈的生活经历，再讲给我们的孩子，对他们来说，那简直就是神话了！我们可以说，是社会进步了。是的，我们只能这么说，因为我们总是轻易地丢弃过去，别无理由。所以今天，当我们生活感到迷茫的时候，你也丝毫找不出理由，因为我们早就把我们骨子里代代传承的根，给刨掉了，虽然没有那么彻底，但足以让我们迷失在通往未来的路上。

接下来的日子就是走亲戚。先走外婆家，再就是七大姑八大姨互相走动，相互看望，相互交换白馍和家里自己做的面食等，到各家尝尝拿手菜。差不多能走到正月十五，甚至有的还要晚一些。这个时候就会赚到好多压岁钱，但是回来都得交给母亲保管，不允许乱花，因为母亲也要打点来访的客人家的小孩子。男人们就比较贪杯，那个时候都是烈性的白酒，不像今天，有那么多品种可以随各人的爱好来选择。在回家的路上，经常可以看到喝醉的，车子扔在一边，窝在公路旁边，睡觉的，呕吐的。我们称之为“醉汉”。我的父亲有时会喝醉，母亲就会喋喋不休地数落，数落完了还得继续操持家务。

童年，基本是这样度过。

我之所以花费了大量篇幅来进行描述，是因为，我觉得不管是我们生于那个年代，对于我们一生的路程，每一段我们都跳不过。我之所以有些细节写的比较啰嗦，也是不想在以后的章节中，进行重复。也好节省出空间，来记述我们思想逐渐定型的少年时光，思维曲折迂回的青年时代，以及在释怀和不甘心中，蠢蠢欲动、欲罢不能的现在。非常感谢您用极大的耐心，看到现在。也希望您与我一起，来挖掘我们内心阴暗的或者光明的，自豪的或者卑微的真实状态，能够让我们找回本真的你我，来度过人生本该美妙的岁月，因为我们还有下一代，我们还有未来。我们的国家、民族，也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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