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仰面翻了个儿,黑胶轮子朝天慢悠悠地转动着,何满堂被埋在了秧子下面,耳朵里窸窸窣窣响闹了好大一阵子才岑寂下来。秧子严严实实罩着,何满堂脑子里**,觉得身子慢慢地一点点暖舒起来,竟迷迷瞪瞪睡了过去。
半天不见老头子回来,何王氏心里七上八下敲起鼓来,踮着小脚走出了家门。等到何王氏一路找来的时候,何满堂仍在酣睡着。何王氏急了,慌乱地扒扯着车上的秧子,费了很大的劲才把何满堂拽了起来。一把骨柴的何满堂哆哆嗦嗦站起来,双眼迷瞪着,身上沾满了草屑。何王氏望着何满堂的脸,浑身跟着筛糠样抖动着,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何满堂的腿磕破了,流了不少血,黑糊糊洇**裤管。何王氏不敢说话,生怕一张嘴就哭出来。附在何满堂身边,何王氏伸手搀着何满堂的胳膊,一瘸一拐往家赶。何王氏贴得很紧,她听到男人胸腔里突突直响,心跳得厉害,像是一不小心就要透过衣服跳出来似的。
进了院门,院子里空荡荡的,何满堂心里坦然了许多。他记得儿媳妇晓岚有一件花花绿绿的上衣,晃眼一看就像蛇皮,平日里看了心里就堵,今天就更怕了,他不想看见儿媳妇穿着那件衣服在眼前摇来晃去的。朝那边望了望,金旺家的门虚掩着,只露着一点细小的缝儿,从门缝里瞅过去,里面黑洞洞的。一股菜肴的香味儿溢满了院子,何满堂下意识地抽了几下鼻息,觉得那香味儿正是从虚掩的门缝里一缕缕钻出来的。
何满堂老两口住在东边的两间屋子里。屋子很小,比起西边金旺家的矮下了一大截,是傍山而建的。这两间房子是小儿子结婚时仓促盖起来的。原想那四间主房足够老少同住的,但还没过门的儿媳晓岚死活不同意,要挟说不分开住就跟绪旺拉倒,来个“鸡飞蛋打”。何满堂心里很亮堂,明白那“鸡飞蛋打”的意思。其实那时候村里的明眼人早就看出来了,还没过门的晓岚怀上了,肚子已经显山露水了。到了后来儿媳妇的话说得更为贴切了——哪有不扒好兔窝就下兔崽的呢?哼,想得倒美!火气盛的时候能当着公公的面吵,还敢指着婆婆的鼻子骂。从那时候起何满堂就见识了三儿媳妇晓岚的厉害了,那份蛮横刁钻使何满堂眼界大开,但也只有摇头兴叹,无可奈何的份了。也就是从那时起,何满堂的心里就开始降温,就一天天变凉,就慢慢结冰了。他知道这门亲事糟糕透了,对他来说意味着不但娶不来一个懂事理的孝顺媳妇,还会白白搭上一个亲生儿子的情份。有时细琢磨起来觉得也难怪人家那样,人家是村支书的千金啊,村支书的千金可不是一般的村姑野丫,在村里是独一份,自然要尊贵得多。自家攀这门亲戚本来不就有些巴结的意思吗?瞧金旺当时屁颠屁颠的那个熊模样,活脱脱一条赖皮狗。可儿子自有儿子的道理,他仰着那张胶皮样的厚脸皮,恬不知耻地直嚷嚷,懂什么呀!懂个屁呀!这叫傍着大树好乘凉,好好跟着沾光就是,谁给我搅和了我跟谁急!何满堂也有被骂急了的时候,气恼到了极点,他就只好耷拉着头,瞅着自己的脚尖,恶狠狠直嘟囔:都说地主可恶,地主羔子可恨,可地主羔子哪有村支书的闺女霸气啊?!
恨也罢,怕也罢,都无奈,何满堂手里捧着个刺猬,合计半天还是不舍弃那个“刺猬”,当然还有肚子里那个“小刺猬”。思来想去,房子还是要盖的。但对于何满堂来说,再盖一处房子就得活生生褪一层皮。折腾来折腾去都大半辈子了,可何满堂的家底依然瘪着。不但里面瘪着,外面还欠人家近千块钱的债呢!那也没办法,房子还是要硬着头皮盖的,没钱就去借,虱子多了不咬人。可意想不到的是这时候来了救星,现任村支书,当时的村会计何富贵主动上门了,他坐在何满堂对面,满脸和气,话说得也真切,满堂哥,说起来咱是没出五服的弟兄,我不能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你家盖不上房子、娶不上媳妇,这不,死磨硬缠地叨叨了好几天,支书好歹才点头答应了,村里先挪出点钱来帮你把房子盖起来,就算是扶助困难户吧。何满堂当时就感动得泪光一闪一闪的,就差给何富贵跪下了。何富贵走后,何满堂咂摸了半天,觉得金旺这小子的话还是有道理的,媳妇脾气坏是坏了点,但有他爹这么棵大树傍着倚着,就能遮风挡雨,就能过得滋润牢靠些。单说这房子,要是放在别人身上门都没有,做梦去吧!
本章已完结,下一章内容更精彩喔。
下一章“第5章:冷漠的大儿子”内容快照:
『冷漠的大儿子』
天~得厉害,屋里没开灯,昏暗一片。何~堂仰面~在炕~,两眼发直,直勾勾盯着房梁。屋里黑漆漆的,隐隐约约爬~了色彩斑斓的蛇,蛇盘~~织着,发出窸窸窣窣的~息。何~堂~朵里鸣~着,嘈杂闹心。一会儿工夫,果园鬼屋子里那种奇异的~~又跟着响了起来,~音飘忽萦绕,回~不绝。何~堂心里惶惑不安,不迭~地叹息着。咯吱一~,何王氏小心翼翼地拉开了房门。何~堂仍~在那儿,翻着眼白问一~,你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