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刚回到家里，还没等卸下绿豆，王杰就叨着烟上门了，帮大海把麻袋卸下。摊在场院上晾开，大海把毛驴拴好喂上，和王杰坐在场院边上的碌碡(农村打谷用的石制用具)上聊天，吸了一阵烟，大海问道：“大哥，三组那活干完了？”王杰边捏弄绿豆边说：“弄完了，他们又不盖楼，我从一组开了些白菜，明天正好去柳条乡集，帮我去卖白菜呗？”大海转过头，抠着脚丫坏笑问：“一天五十块钱，否则不干。”王杰甩过一把绿豆秧说：“滚！我给你一车白菜得了，明天早晨起早儿占地方去啊，另外老二明天放假，正好接他回来过节，这都开学二十好几天了，也没见他一面，这家伙当老师当疯了。”一听到接韩星，大海的积极性就来了，“得了，明儿你过来招呼我。”王杰没多留，回去收拾白菜去了。

大海独自坐在场院边上，抽着烟想着今天上午发生的事儿，越想越来劲儿，虽还没有离开一会，但他却觉得现在无比地想见到双燕。他马上把绿豆翻了一遍，马上抬脚往双燕家奔去。老歪修路还没回来，双燕焖上米饭，正在院子里挑白菜，大海风风火火跑进来。双燕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忙问道：“怎么了？”大海笑嘻嘻地说道：“这不是想你了吗，过来看看。”双燕睁大眼睛看看大海，边挑白菜边说道：“你怎么了，今天说话这么肉麻。”大海从旁边水泥散水上拣起一把瓜籽，吹了吹，边吃边说：“明天八月十四，我帮大哥卖白菜去，你也去逛逛集呗，顺便帮着记个帐什么的，都是自家人嘛。”双燕朝着大海“呸”了一口说：“谁和你是自家人，不过我明天正要上集买两把镰刀，你帮我挑挑，我也看不好，家里的两把都秃了，另外还得买扫帚，扫场时得用啊。”大海一口应承下来道：“那行，明天早点儿，大哥还得去占地方呢。”说着，装了一兜瓜籽，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柳条乡的集市没有统一地点，农历的每月的占四九日的时候，小商贩们在公路两边摆摊设点儿，十里八村的乡民们蜂拥而来，挑东拣西，讨价还价，热闹非凡，乡领导们还在街口立起一幅对联：“春香夏嫩秋甜冬鲜物美价廉汇四海货，南来北往东进西出买公卖平迎五湖商。”

王杰和大海双燕天刚亮就把车开到学校旁边占了一块空地，把车厢板打开，把泵抬下来放平。王杰蹲在车上边抽烟边和大海说：“一会你去找找老二，看学校那边能销点吗？”大海应着便去敲学校的大门。双燕坐在车楼儿里拿着本准备帮着记帐。

大海没费什么事便找到了韩星，韩星正在宿舍睡觉，被大海一双大冰手塞进被窝冰得蹦了起来，睁开睡眼一看是大海，忙穿好衣服问道：“什么事儿，你怎么来了，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儿啊？”“没事儿，今天不是集嘛，大哥拉来一车菜，看你能在学校销点不？”韩星笑着说：“这我看吧，大哥这家伙，什么钱都挣。我前些日子碰见他，说给人拉砖拉沙子呢，现在又捣腾上白菜了。”说着和大海一起去找后勤管理员李振起老师。

李振起是韩星的叔伯姨夫，听韩星说，正好学校要储备白菜，便和韩星到校外王杰的摊子上看了菜。王杰的菜是在本村开的，菜质较鲜，保养得好又没坏，李振启一眼相中，当场谈拢价格，全车包了，还让王杰下集再送一车来。王杰当即开车到校内库房卸菜，忙完以后，精细的王杰从车厢里掏出一条香烟便塞给了李振启。

开车出了学校，王杰对韩星说：“你有事儿忙去吧，你们不是中午放吗？我们几个集上买东西去，别买肉了，一家四斤排骨，我包了，中午一块走。”韩星笑着问：“你这一车挣多少钱？穷人乍富是怎么的，这么大方。”王杰伸出四根手指晃了晃说：“我这四千多斤白菜，一毛五开的，卖了两毛五，除去油钱也能挣四百元儿，要是在集上零卖，吱哇喊叫，买的人又扯菜帮子又让给搭秤头，不合算。这多好，下集再送一趟，又能挣一笔。”双燕从车楼里下来，问王杰：“大哥，有我的那份儿排骨吗？”双燕和几个人都很熟了，况且队里人都知道王杰大海韩星三人的关系，只要是比他们小的，都跟着叫大哥二哥。韩星一脸坏笑地倒在大海身上说：“那怎么能没有呢？未来的弟妹呢，我和大哥还指望着你给做鞋呢。”双燕臊得满脸通红，钻进车楼再不作声，王杰乐得边捶肚子边说：“有，有，都有份。”大海则挥舞着大拳头冲两人发威，却也无可奈何，他深深地知道：当三人同时在场的时候，挨涮的，挨收拾的的，只能是自己。

中午，韩星安排好学生放假事宜便出来找王杰。几人正在帮双燕买镰刀和扫帚，十多块钱的东西，大海大方地掏出了钱，却被双燕拦住了：“行啦，我来吧，一会二哥又该拿我开涮了。”韩星忙挡住了双燕拿钱的手，“双燕，别拿二哥的话当真，逗你玩儿呢，你要不让大海掏钱，我来掏。”双燕见状，不好再说什么。大海屁颠屁颠地掏了钱。王杰趴到韩星的耳边偷偷摸摸地说：“这家伙，一星期的烟钱又没了，他老爹不给他钱，又得抽老旱了。”韩星也暗笑不已。

几个人在集市上转来转去，不知不觉已经到了集市的东头，王杰要买几斤月饼，几个人便在街边一处卖月饼的摊前停住了脚步。韩星正低头看月饼，王杰用肘捣了捣他，抬头一看，王杰正呶嘴示意他往前看，韩星不知其意，抬眼望摊里一看，不觉呆呆地怔住了：摊主是个年轻的女孩儿，穿着浅粉色的毛衣，幽深黑亮的眼睛，两个酒窝若隐若现，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林灿！”韩星不禁脱口而出。林灿看着面前这个穿着茄克衫牛仔裤的朝气十足的青年，心中一阵酸楚与激动，几年前的少年往事涌上心头，眼泪险些夺眶而出。韩星也觉得喉头一阵发堵，见街上人来人往，也是强忍着没掉下泪来。

王杰和韩星是多年的同学，对于他和林灿的关系也是一清二楚，而且没少吃了林灿带给韩星的桔子，见街上人很多，熟人也不少，而且已经有人往这边看了，忙笑着对林灿说：“哎林灿，什么时候成老板了，以前赶集也没看见你啊，发家致富了，弄几斤月饼尝尝呗？”林灿也觉得自己有些失态，忙擦了一下马上就要流出的眼泪，从摊架底下拖出一个小纸箱，递给王杰说：“这是我姑在镇里自己家做的，味道挺好的。”王杰忙掏钱，被林灿生生推了回来，王杰和大海觉得很是不好意思，站在摊边上帮着大声呼喊叫卖，双燕也在一边帮着拿货找钱。

林灿从身边拿起一只小绿壶递给韩星道：“喝口水吧，韩老师。”韩星一见到那外壳已经有些斑驳的小绿壶，心中又是一阵翻腾。他接过来，笑着看了看林灿，意味深长地说：“我记着那时没少喝了你的水，这水壶还是那个吧？”林灿也笑了，“是啊，你那时就知道和咱们班同学闹啊耍啊的，整得一脸土，也不知道刷牙，拿过我的水就喝，害我天天回家涮杯子。”韩星大笑起来，大海几个也指手画脚地笑话韩星。时近下午，集市上的人已经散去大半。韩星几个帮林灿把货抬进商店放好，林灿硬要做饭要几人留下，王杰却早已领着大海双燕闪人了，他们知道，有些话是不好当着他们的面说的，怎么好意思在这里当灯泡儿呢？

韩星呆呆地看着林灿，满肚子的话竟然不知从何说起。林灿则被韩星直直的目光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低头在那里摆弄着柜台上的货物，偶尔抬头偷偷看一眼韩星，马上又羞红了脸，垂头不语。

好久，韩星才看了看手表，舔了舔干巴巴的**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得走了，王杰的车还在外边等着呢，回去还……还得上地干活儿，等开学了没课我过来找你。”林灿没有挽留，她知道，这突然地相见，再这样待下去，只会给彼此带来更大的尴尬。她默默地转回身，从货架上拿了两包“京香”月饼和一盒烟，硬塞给了韩星。

目送着韩星离去，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滑过脸庞，滴落在身旁的柜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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