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汤女人邹氏拖儿带女不断到黒鹰家哭闹。黒鹰忍了又忍,忍了数十次,终于忍不住了,端起火药枪就给邹氏一枪,但他在最后关头向左一偏打中了柱子。黒鹰看见那柱子咬紧牙关似乎还**了一百年终于腰折,屋顶上腐烂的茅草轰然掉下,散落一地。邹氏惊吓得眼珠几乎掉到地上,怀里抱个孩子手里拉个孩子连滚带爬跑回家里从此不敢到黒鹰家哭闹,只得忍气吞声含辛茹苦带着五个孩子挨日子。虽说几个兄弟偶有救济,总还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好在映山红总是在她们揭不开锅的时候及时送来粮食,叫米汤女人收下不是不收也不是最后还是收下了。
房子倒了,映山红请来了泥瓦匠准备烧瓦修房子。泥瓦匠姓程,四十岁左右,头上缠着一条土白布头巾,肚子里装着无数希奇古怪的故事,是一个见了女人就往拢凑的家伙。那天一见到映山红就被她的美貌惊得目瞪口呆。他当时就想:即使一分工钱不要,只要能在她的身边他也心甘情愿。他拼命工作,把自己弄得精疲力竭,免得一天到晚总是在想女主人。他只能在吃饭的时候见到映山红,因而吃饭成了他痛苦的渴望。可恨的是一看见黑鹰那双暴凸的眼睛他做贼心虚似的一句话也不敢讲。他可不是这种人。他在别处烧瓦的时候,看上了人家的女人,他可是正正经经与人家挑明了说。他可以不要工钱只要跟那女人睡一觉。要命的是所有跟他睡过觉的女人都想继续跟他睡觉。就这样他永远是个穷光蛋永远是个光棍汉。程师傅一想到映山红那大屁股大**,禁不住**中烧。他奶奶的,老子总有办法。他想。
瓦胚全都做好了,只等选个好日子开窑烧瓦了。黑鹰说:“看什么日子!窑子早就建好了,明天就烧吧。”程师傅掐了掐手指,说:“明天日子不好,动土要撞煞,会死人的。最好是下月的二十八。”黑鹰说:“不行,必须要赶在大雪封山之前把瓦烧出来。”程师傅笑了笑说:“明天开窑也行,那就必须演治演治。”
“怎么演治?”黑鹰问。
“用人治。”程师傅说。
黑鹰从没听说过“人治”。他知道烧窑要祭火神,不过就是在窑前摆些酒肉,烧香烧纸,跪地叩头。程师傅说了半天黑鹰也没有听懂什么是“人治”,只知道不“人治”就会全家死绝后果十分恐怖。黑鹰耐着性子问道:
“到底什么是‘人治’嘛?”
程师傅忽然红了脸,支支吾吾说不清楚。等到黑鹰正要拍桌子发火的时候,他突然说得明明白白:
“就是跟映山红在窑子里干那事。”
黑鹰认真想了想,问:
“如果不干呢?”
程师傅毫不犹豫地说:
“狗狗就会死。”
黑鹰又想了一下,说:“死就死!映山红还会生。你他妈的再打这些鬼主意,老子把你脑壳端下来。”
程师傅没有想到是这种结局,有些意外有些懊恼。在后来的烧窑过程中,他做了手脚:熊熊大火竟然突然熄灭了,眼看一窑瓦就要报废。程师傅理直气壮地抱怨黑鹰就是因为没有演治既得罪了火神又得罪了土地神再没有烧出瓦来的理。黑鹰呆了一呆,回过神来,便买了二十斤桐油灌进窑子里用猛火烧了三天三夜,结果烧出了上好的青瓦,轻轻一敲竟发出清脆悠长的声音。程师傅一听见那声音心儿都抽紧了,就不动声色连夜走了。映山红说这程师傅怎么回事儿工钱都不要就走了?她一直小心地留着工钱,相信程师傅一定会来拿的。
新年前,黑鹰和映山红搬进了新房。新房子一溜长排摆在毛狗坪最高的尖子峰脚下,板壁结构,八间屋子里里外外用桐油刷过再漆上生漆,光亮亮的象皇帝的宫殿。毛狗坪人并没有见过皇帝的宫殿,他们想皇帝的宫殿也不过如此罢了。他们兴高采烈背着青菜、土豆和大米成群结队去朝贺黑鹰观瞻黑鹰的新屋子,几百人把黑鹰家门前的小麦苗全部踩死了。黑鹰索性把酒肉桌子摆在小麦田里招待这些乡亲。席间大伙儿把黑鹰吹捧到天上去了。说他有神灵保佑,要不然他怎么自杀未遂,米汤向他开了六枪反而被他打死了?更奇的是他凭空拣了一个如花似玉的老婆连那老婆是哪儿来的大伙儿都不知道。从前他穷得舔灰,如今才一年的光景就修了这么一排新房子简直就象皇帝的宫殿。有人突然开玩笑说:
“你们看,黑鹰像不像皇帝?”
大伙儿遥望黑鹰,见他气宇轩昂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模样,都默不作声。只有一个人笑着说:
“映山红倒象皇后呢。”
其实毛狗坪人从没有见过皇帝皇后。他们认为那只不过是传说中的人物,距离他们的实际生活十分遥远,所以他们敢拿皇帝皇后开玩笑。一经有人把黑鹰映山红在毛狗坪的份量点明,仿佛是命中注定一般大伙儿也只好无可奈何地接受了。从前火药枪是解决一切纠纷的手段,但是现在黑鹰说“不”,大伙儿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人们只得把大大小小的事情向他稟报,黑鹰一一剖断,有的心服口服,有的口服心不服。一个小伙子痛殴自己偷人的女人,女人告到黑鹰那儿,黑鹰竟然问她舒不舒服。然后告诉她自己可以让她更舒服。女人心花怒放,扑上去抱住黑鹰一直玩到第二天早上。黑鹰告诉那小伙子:“如果自己没用,女人可以找别的男人。”此话一出,找黑鹰睡觉的女人几乎成群结队,而贤惠的映山红竟然视而不见。她精心照料自己的儿子狗狗,看着他满屋乱跑,她开心得不得了,主动向到她家找黑鹰睡觉的女人讲自己的儿子如何将一泡尿撒在他爹爹的鞋子里。
男人们看着自己的女人在一片银白色的雪地里满脸兴奋走过了年关,走进了春天,一个个就象阳萎一般垂头丧气。就在满山遍野开满桐子花的时候,毛狗坪来了一位又高又瘦下巴上长满长长的胡须的男子。这男子经过鼠子院子的时候佳财就象等候了多时一样从窗子后面偷窥了一眼,立刻就倒地晕死过去。这惊人的变故那瘦高的男人似乎并不知道。他径直走到黑鹰那堂皇的宫殿面前喊出映山红,告诉她给她送家神来了,说着就从怀里摸出一个搭着红布看不出真相的东西双手捧着十分虔诚地走进堂屋。映山红欢天喜地找回黑鹰说这是天大的喜事儿应该好好招待那位先生。黑鹰毫不激动,因为他想起了被他开枪打碎的家神和家神命令他制造“撵山狗”的事儿。说起“撵山狗”,他差点儿给忘了。自从他毁掉了那架“撵山狗”就一直忙于修房子。他不知道这男人送家神来是好事还是坏事。他一眼看见那瘦高的男人就暗自吃了一惊,暗想自己一定在什么地方见过他,不然不会对他那瘦高的个儿和长长的胡须有如此深刻的印象。瘦高男人说还不去把狗狗叫来?映山红一拍巴掌笑着说:“哎呀,我竟忘了狗狗了。”等到映山红找来狗狗,一家三人跪在那瘦高的男人面前听那男人对着红布遮住的神象念念有词。然后是黑鹰领着映山红和狗狗对着那神象三作揖九叩头。黑鹰忍不住起了一个疑问:这到底是给神象叩头还是给那男人叩头?这一通庄严的仪式完毕之后那长满胡须的男人便把神象安放在正屋的神龛里。随着黑鹰火药枪的一声炸响,整个仪式宣告完毕。男人最后说:
“你的‘撵山狗’呢?”
黑鹰一楞,十分惭愧地说:“已毁了。”
男人神情木然地盯着黑鹰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一言不发地走了。黑鹰迫不及待地扯下神象上的红布,仿佛要证实他的预感,他们一见那神象顿时惊呆了。原来那尊神象竟和那瘦高的男人一模一样。而黑鹰内心的惊诧尤甚,他想起被他打碎的那尊家神和这尊神象也是一模一样。某种神秘的联系就象一团乱麻把黑鹰弄晕了,一刹那间他分不出过去和现在,只有一件事情他十分清楚:他必须抓紧时间制造不能杀人的杀人机器,或许这样才能摆脱神象和那瘦高男人的神秘而又恐怖的联系。
这种联系毛狗坪人并不知道。他们只看见一个瘦高男人给黑鹰而不是给其他什么人送来家神。有人传说那瘦高的男人是神仙,秋天的时候满山遍野开满的映山红就是他命令开放的。虽然有些人深感神的不公平而故意不信,但佳财老婆许氏的胡言乱语弄得大家不敢不信。许氏说佳财一见那男人就吓晕死过去了,醒来才告诉她那男人就是带他到地狱去看望父母的那个人。佳财请了木匠花了一个月时间雕出了那瘦高男人的木像也把它放置在神龛里。毛狗坪人也学佳财的样子供起了那男人的木雕像,希望他在全力保佑黑鹰的同时也会给自己一点点恩惠。
这时候黑鹰暂时忘记了内心的恐惧,正埋头设计“撵山狗”。他不想把“撵山狗”再次设计得象鼠子所说的“蚱蜢”。他现在忽然明白了当初之所以那样设计,完全是受了他自杀方法的影响。他希望把“撵山狗”做得简单些。他的初步想法是做一个箱子,待人躺进去后用脚打开开关,于是几千斤重的榨板就向自己**来,一眨眼的功夫自己就变成了一张肉饼。黑鹰为那张肉饼着迷。但这必须要解决两个问题:要有足够大的压力和能够承受这压力的材料。他正在为解决这两个问题到处奔波。
毛狗坪有一个人冷眼看着黑鹰忙忙碌碌,这个人就是广财。广财没有忘记爹娘的惨死和兄长米汤的失踪。这深仇大恨不是不报是时候没到。他对兄长佳财和二嫂许氏的胡言乱语造成毛狗坪人对黑鹰的盲目崇拜深恶痛绝,但他隐忍在心默不作声,他自认比兄长米汤要聪明,他要耐心等待。等到狗狗过了一岁生日,毛狗坪许多女人产下小崽都要黑鹰取名字的时候,他探知黑鹰要到森林里去寻找坚硬的木材,就在半路上袭击,结果同米汤一样,火药枪总是打不响。他没有把两次袭击完全相同的结果同佳财所说的命运联系起来,而是意识到报仇的艰巨性和长期性。为此他感谢爹娘给了他一颗充满人类智慧的头脑。当狗狗和他的小伙伴们在池塘厚厚的冰面上游戏的时候,广财请来了程师傅为他烧瓦修房子。这一回,程师傅不但是瓦匠,他更是一个看过《鲁班书》和《推背图》的会法术的人。毛狗坪人相信他会看相算八字推断人生祸福,预测人类未来,更可怕的是他会几千种法术可以破坏别人的好事也可以要某个人的命。只要他对着某个人的画像或是某个人身上任何部分,比如头发、唾液、粪便、甚至就是脚印念念咒语,那个人就会在某个时候死亡。广财想利用程师傅与黑鹰的矛盾,请他帮自己除掉这个仇人,可是程师傅竟不答应。
“不敢。连神都帮他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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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山红很快康复』
广财顿时陷~一种四面楚歌的~刻孤独之中。他把自己关在漆黑的屋里九天九夜不出来也不会见任何人包括程师傅。他泪~~面的时候,天空中~起了瓢泼似的大雨,这在刚刚开~的时候是从未见过的事。大雨一连~了九天九夜,~狗坪所有的~壑都翻滚着滔滔洪~。广财院子旁边那~大堰塘在~帘似的~雨之中突然决~,洪~象箭一般地飞驰而去~毁了无数田地和房屋。这场洪~在百年之后的~狗坪人的记忆里潜沉为一个可怕的神话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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