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得很清楚，我就像一条小溪，因为浅薄而显得清澈。

——伏尔泰

我有意搭间树屋，结果却盖出了一座木制的摩天大厦！

——梅勒

引子

“哧——”

黑色桑塔娜在公路中间猛然刹住，车轮子在地上划出一道印痕。

来不平偏着脑袋，朝车窗外望出去。透过淡雾般飘浮的尘土，他看见一束桔红色的阳光从天空中斜照下来。他的左臂搭在前排的靠背上，五根手指头握在一起，偏着的脑袋就放在上面。

“喂，你们住哪里？”精瘦如柴的司机双手握住方向盘，向后扭着脖子问。

来不平没有来过樊哙森林公园，不知道这里的情况，他没有回答司机的话，而是看了看身边的几位同伴：他们都睡着了，长着一头卷发活像俄罗斯公民的帅克还呼噜呼噜发出了如雷的鼾声。

“刚才还嘻嘻哈哈开玩笑呢，这三里湾一过个个成了瞌睡虫，睡得真死。”司机笑着用下巴指了指坐在前排的万紫千红，“你看，这小姐怀里的小狗也睡着了，它真是漂亮，跟小姐一样漂亮，说不定它和小姐正在做一样的梦呢！”

来不平抬起屁股，遛了一眼小狗，他说：“你知道它叫什么名字吗？”

“它还有名字？”

“当然有啦，而且还很有寓意呢！”

“叫什么？”

“它叫贪官。”

司机回过头瞅了来不平一眼，满脸欣喜之色。

“啊，贪官？我喜欢，这个名字好，非常好！”司机连声称赞，他从烟盒里取出一支烟点燃，**一口后又问，“呶，你们打算住哪里？”

“我也不知道，你看哪里好就拉我们去哪里住吧，我相信你。”

“樊哙山庄，如何？”

“好。就住樊哙山庄。只要可以睡觉，住哪里都一样。”

黑色桑塔娜又向前驶去，司机嘴里喷出来的烟雾在车里弥漫。

来不平阴郁地坐着，目光盯着游动的乳白色烟雾，他觉得这烟雾的形状活像女人柔软的细腰，很美！

“那些日记里写的什么？”

“那不是日记。”

“不管它们是什么。”

“大杂烩，这就是回答。”

——多丽丝?莱辛《金色的笔记本》

“先生一看就是一个有文化的人，请问先生贵姓？”汽车驶进一片竹林，竹林青翠而茂密，司机把手里的烟屁股扔出车窗外，又摸出一根烟来，点上。他说：“我在城里好象看见过你，感觉很面熟。”

“我们住那地方就巴掌那么大，看见过也很自然啦。我是樊哙一中的教师，叫来不平。”

“教师好哇，教师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受人尊敬啰。我佩服你们的口才，说话风趣幽默。刚才你们说话的时候，真是大饱了我的耳福。”司机开始像哑巴一样，一句话不说，现在却突然像打开了话匣子，问这问那。

“他们几个不是教师。”来不平纠正了司机的说法，“你旁边这位小姐叫万紫千红，是市文工团的演员，现在被人养着呢。”

“嗬，傍了大款？”

“呶，就是这位。”来不平又指着帅克说，“他的名字叫帅克，原来是市委秘书科的秘书。”

“哟，当官的啊。”司机禁不住去遛了帅克一眼。

“你错了，秘书不是官，秘书是他妈跟屁虫，是狗，他们每天摇头摆尾，点头哈腰，跟在那些领导的屁股后面，专门帮他们端杯子提包包，这些人不是你说的官，是奴才。”

“按你这么说随便哪个都可以去当秘书了，哪个端不来杯子提不来包包嘛。”

“你又错了。光端得来杯子提得来包包那可不行，当秘书的人要贱，越贱越好，不能有自己的自尊，要让自己成为一堆狗屎，成为一条狗。”来不平说着把话头一转，“当然，话又说回来，秘书虽然是狗，但还是有前途的啰，忍几年做狗的日子，以后就会有人跟他当狗，现在的官场就是这个样子，如此循环，生生不息。”

“哦，我今天总算明白了，原来那些官是这样当成的呀。”司机恍然大悟。

“这帅克的命也不好啊，”来不平轻轻叹一声，摇着头说，“他当了几年秘书，屁大个官也没有当成，就发生了一件事，这事啊，把他一生的命运都给改变了。”

“什么事？”司机好奇地问。

“有一次，他和市委的一位副书记去外地开会。”来不平犹豫了一下，不想说，但最后还是把这事说了出来，“你也知道，现在这些当领导的思想特别开放，开放得你我这些老百姓想都想不到他们是在怎样玩开放，就说玩女人这事，以前他们多多少少总还有一些顾忌，怕别人知道了影响自己的声誉，现在不了，现在他们玩起女人来不会再像过去那样偷偷摸摸了，他们明目张胆地玩，公开玩，跟别人比起玩，全靠玩女人来解闷。帅克和这位副书记也不甘寂寞，他们每次趁外出开会，都会去一些夜总会找小姐。这一次，他们的运气也真是太差了，说俗一点，就是摸到了一张倒霉的牌。正当他们玩得云里雾里的时候，几个警察像风一样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哈哈，太有故事性了，听说那个副书记吓得直往床底下钻呢，裤儿也没来得及穿，光屁股一翘起，那东西被警察看得一清二楚。你说他们倒霉不倒霉呀？”

司机笑了，他说：“每一个人这辈子都有可能摊上一张倒霉的牌，他们这就摊上了。”

“问题是回来以后，那副书记也不知道使了啥法子，屁事没有，调到另一个地方还是当他的副书记去了。倒是帅克被组织上给了一个警告处分。帅克憋得慌啊，一气之下就辞职下了海。从那以后，他就成了一个玩女人的能手，以玩女人为乐。据他自己说，到目前玩过的女人已经超过了这个数字。”来不平伸出四根手指头摇晃。

“哟，四十？”司机瞟了一眼来不平的手指头说，“佩服，太佩服了！”然后，看着万紫千红问，“她知不知道？”

“知道了又怎么样呢，女人嘛。”来不平颇多感慨，“现在帅克是我们市里鼎鼎有名的大款，有的是钱啰！你说哪一个女人不喜欢他。再说，爱钱也是女人的天性嘛。”

“现在的女人贱啦！”司机长吁一口气，连连摇头。

他们之中有些人去欧洲是想换一换空气；有些人是想改善一下心智；有些人是因为厌倦了赚钱；还有些人是因为厌倦了赚不到钱；另外有些人去欧洲，是想在它化为废墟之前再看它几眼；还有一些人则纯粹是为了度假，因为他们想真正开开心心地过几个星期。

——《李柯克幽默作品选》第480页

“他是樊哙市第一人民医院的外科医生，医术好得不得了啰。”来不平又指着他左手边的陶仁介绍。“他的名字叫陶仁，他最大的特点就是喜欢开玩笑，刚才你也领教了他说笑话的本事，笑得你肚儿发痛你还想听他说。听说喜欢说笑话的人也喜欢找情人，他也一样。”

“他的情人是不是她？”司机回头指着伊甸园问。

“你看出来了？”来不平说，“就是她。她的名字叫伊甸园，是樊哙市第二人民医院的护士。”

“他们都是成双成对的情人，你呢？”

正说着，前面一辆东风牌货车飞驰而来，司机抓住方向盘手忙脚乱往旁边一打，桑塔娜和东风牌汽车擦肩而过，发出一阵嗖嗖的响声，来不平吓得缩成一团，一股凉气直冲他的脊梁骨。

“操你娘的！”司机摇下车窗玻璃，把头伸出去，对着已经消失了的东风牌货车狠狠地骂道。

“好吓人，差点撞上了！”来不平心惊胆战地说。他脸色苍白，额头冒出了冷汗。

黑色桑塔娜在公路上继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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