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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儿美住在一幢别墅里，她的别墅建在开发区的西头，我知道建在开发区的西头，别墅很豪华，我觉得很豪华，豪华程度在全市都赫赫有名。我认为比别墅更为抢眼更加有名的是别墅前面那棵古老的香樟树，如巨伞一般的香樟树。

我站在远处的一堆人中间，我站在那棵古老的香樟树下，我看见几个警察把花儿美的尸体装上车。他们把花儿美抬上车，花儿美的身体被一床白色床单盖得严严实实，我看不见她的模样，我想看见她的模样，我没有办法看见她的模样。车开走的时候，我听见一个人的声音，我不知道是谁的声音，我听见一个声音，我听见这个声音说花儿美全身都被烧焦了，像一根没燃完的老树根，黑乎乎的，硬梆梆的。

我回头看了一眼，我回头冲着那人顶了一句，我顶了他一句，我说不可能是烧焦的样子。我反应很快，我闭了嘴，我马上就闭了嘴，我没有往下说，我没有说我知道花儿美的模样，我知道我说了我会有后果，我明白什么叫后果。

那人很顽固，他坚持他自己的观点，他说他早上去过花儿美的屋子，他在屋子里看过了，他说他看见了花儿美的模样，他看见了花儿美的床，他说那床也被烧得面目全非，也是黑乎乎的，硬梆梆的。他指着花儿美家的窗户叫我看，我望过去，我看见挂在窗户上的窗帘只剩下了一半，我看见边缘处跟火烧了一样，也是黑乎乎的一圈。他说那也是雷电击的。

我望着那扇残破不堪的窗户，我迷糊了，我又迷糊了，我在心里问自己：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昨天晚上不是这个样子啊！我记得昨天晚上的样子，我感觉我记得昨天晚上的样子。

我**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我听见了手机响的声音，我把手机摸出来，我打开翻盖一看，我看见一个号码，我不认识这个号码，我知道这是一个陌生人的号码。

我问谁呀。

我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我听见一个女人问我你是不是在花儿美的别墅前看热闹啊。

我惊了一下，我说你怎么知道。

她说我什么都知道。

我觉得这声音很熟，我想到了早上跟我打电话的女人，我感觉这个女人就是早上那个女人。我问她是谁，我固执地问她是谁，我想知道她是谁。

她说我已经说过了，一个爱你的人。

我急了，我有些急了，我提高声音喊叫着，我说你究竟是谁，请把你的名字明明白白地告诉给我。我要她告诉我，我强迫她告诉我。

她说我的名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痛恨的人已经死了。

我有些害怕，我害怕有人偷听我们的对话，我停下来，我必须停下来。我用目光向周围扫视了一遍，我又扫视了一遍，我发觉周围那些人没有注意我，他们都没有注意我，他们望着花儿美的家，他们在跟别人说话。

我放心了，我不害怕，我又对着手机跟那头的女人说你说的是很重要，但是谁在爱我，这也很重要。你就告诉我你的名字吧。我改变了语气，我没有强迫她，我乞求她。

那女人口气非常坚决，我听出来她的口气非常坚决，她说不行，她说要想知道她是谁，就自己猜吧。她叫我自己猜，她说猜想爱自己的人是谁跟自己痛恨的人被杀应该会一样刺激吧。她想让我刺激，我感觉确实刺激，我很刺激。

我很受刺激，我受了刺激，我心急如焚，我质问她为什么要跟我捉迷藏，为什么要捉迷藏，为什么。

她说我没有跟你捉迷藏啊，我现在是杀人犯，我不能告诉你关于我的任何情况，你要理解我。我只是想让你幸福，我愿意为你做一切的事情，杀死花儿美是我为你做的第一件事情。

我不想听她说是她杀死了花儿美，我讨厌她这样说，我必须阻止她这样说，我武断地喊道，你不是做这件事情的人，你不是。

她大笑起来，她笑得很恐怖，她笑够之后才问你怎么知道我就不是做这件事情的人呢。

我气昏了头，我说是我杀的，我没有说是我杀的，我看身边有很多人，我没有说是我杀的，我不能说是我杀的。

我感到一种无奈，我非常无奈，我问她跟我打电话有什么事。

她说没什么事。只想问问我在花儿美的屋外头看到了什么。

我说没看到什么。我确实没看到什么。

她告诉我说花儿美是被昨天晚上的雷电击死的。

我吃了一惊，我知道这个说法，我还是吃了一惊，我不相信，我不可能相信，我说我不信，我说不可能。

她说已经发生了，怎么不可能呢。她告诉我那是她的杰作。她说再过几个小时这件事全城人都会知道。我说全中国人知道了我也不会相信，我没有办法相信。

我不相信，我生活的这坐小县城却相信，这是一座喜欢粗俗和无聊的小县城，它变成了一锅粥，它沸腾了起来，它里面的所有的人都在议论花儿美遭雷击的事。这些人对其他任何事情都失去了兴趣，他们对看电视失去了兴趣，他们对打麻将也失去了兴趣，他们聚集在一起，三个一群，五个一堆，他们认真地打听着花儿美遭雷击的一切细节，他们说天老爷对她太残酷了，一个女人即使再坏也不至于让她这样去死吧。他们说这太可怜了，这太恐怖了。

就在人们倾注全部精力议论花儿美遭雷击这件事的某个晚上，我又接到那个女人的电话，她问我听到什么谣言没有。

我听到了谣言，我听到了很多的谣言。我告诉她跟你猜想的一模一样，现在社会上的人都在传说花儿美遭雷击的事。我说所有的人都被欺骗了。我知道所有的人都被欺骗了。我没有被欺骗，我知道我没有被欺骗。

她说这些谣言太可怕了，搞得大家对花儿美反倒生起了同情之心。她说她不能容许这种情况发展下去，她要站出来阻止这些谣言的流传，她准备去公安局自首，她要告诉大家花儿美是她杀的。她要说花儿美不是被雷电击死的。

我说不行，你不能去，花儿美是我杀的，你不能颠倒黑白，混淆是非。花儿美只能是我杀的。

她哈哈大笑起来，她笑了半天，她说你真好玩啊，连杀人这种要陪命的事也来跟我争。她突然用一种非常强硬的口气说你知道吗，杀死花儿美是我很久很久以前的想法了。

我说不，杀死花儿美是我很久很久以前的想法。我有充分的理由杀死花儿美。花儿美只能是我杀的。

她说你有理由杀死花儿美，但你不敢杀死花儿美，你没有那个胆量，只有我才有理由而且敢杀死花儿美。

我愤怒了，我暴怒了，我控制不住地大声喊了一句你有什么理由。

她说我爱你，这就是最大的理由。谁伤害我爱的人，我就要置她于死地，只有爱才有这么大的力量，只有爱才会让人表现得这么勇敢，只有爱才可能鼓舞一个人去杀人。

我说这件事跟你无关，不管你是谁，不管你是不是爱我，你不能去顶替这个杀人的罪名，要自首也该由我去。

她说人不是你杀的，你凭什么去自首，人家会相信你吗？她叫我就别争了，自己坐在家里尽情享受花儿美死去的快乐吧，最后还衷心祝愿我天天幸福，永远幸福。

说完，她挂了电话，她把电话挂了，我愣在那里，我没有反应，我好久都没有反应。

突然，我跳起来，我想跳起来，我跳了起来，我喊道，不，我不能去陷害别人，我必须赶快去公安局自首。男子汉应当敢作敢为，既然我敢杀死花儿美，我就应该勇于去承担杀死花儿美的任何后果。其实死并不可怕，尼采说生只不过是死的一种。我要说，死也只不过是生的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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