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子一边走,一边想着这些脑海里记忆的东西。
其实,在喜子的记忆里,印象最深的当数红沙河上的大石桥了。从石桥上走下去,便是石桥镇的南北大街,比汇源县城里的街道窄不了多少,有一里多长,全是用厚厚的旧砖块铺成的。大约在这条街的正中间有一条半里多长的东西街与南北街交叉着,使石桥镇的中间形成了一个比附近任何村庄的街道都威风的十字街。
与其说十字大街威风,不如说王耀祖家的高脚门楼威风。王耀祖家的高脚门楼坐落在十字大街的西北角上,正面朝东,六级台阶,朱红色的大门,门两旁卧着两个大石狮子。高脚门楼后面是一个四合院,四合院后面是一个大场院,因为紧傍着东西街,所以大场院的南面对着东西街还有一个大门。平时,高脚门楼出入的都是上面的来客或者是当地有头有脸的人,而他家的车马长工以及临时的佣人都走南大门。
十字街另外比较气派的就是和王耀祖家的门楼斜对面的杨明德大哥家的大药房了。从外表看,这个大药房建筑的时间绝对没有王耀祖家的门楼久远,但什么时间建的喜子也模模糊糊不甚清楚。他稍稍懂事后,听大人说杨明德家是新迁回镇里的。他的曾祖父还是镇里的老户,并不姓杨,也姓田。那时,他家里穷得叮当响,老婆死了,自己又重病在身,没办法,只得托亲戚将自己唯一的儿子送给了汉口一个姓杨的无儿无女的老中医收养。他的曾祖父去世后,他家就算绝户了。镇里人万万没有想到,十多年前的一天,杨明德的父亲带着儿子杨明德和儿媳风风光光回故土了,而且要让这个儿子在镇上定居下来。有人说这是老人不忘故土,也有人怀疑是其它原因。不管人们怎么说,从杨明德建新家的情况看,他们家在外面混得的确非同一般。
在石桥镇的街道两旁,也有高脚门楼,也有大房子,但浑一色砖瓦结构的几乎没有。石桥镇的里面,那些大小不一的院落,房舍大多是低矮的土墙茅屋。
当年驸马爷府邸的遗址,就在石桥镇的东北角。据说南大门对着镇子的东西街,后花园紧靠着红沙河的大堤,整个面积百亩有余。如今已被一层黄土埋在了地下,镇里的人曾在遗址下面挖出了不少旧砖,许多人家的墙基下几乎都垫有这样的砖块。
皇姑和驸马爷的坟茔在镇子西南的一个高岗上,那是一个巨大的荒冢,春夏秋三个季节,荒冢上及荒冢旁边的地面上都被葳蕤的野草覆盖着,再加上四周那数十棵郁郁葱葱的松柏树,把那里渲染得阴森恐怖。白天,有人说看见面擀杖粗的大花蛇从荒冢旁的洞穴里爬出过;夜晚,栖息在那里的猫头鹰的叫声凄厉得让人毛骨悚然。喜子从小就很少到那个地方去,记得有一年冬季,他们大大小小七八个孩子在那里轰撵野兔,喜子手拿棍子敲打着厚厚的已经枯黄的野草,心里还颤颤的。
石桥镇最让喜子喜欢的就是镇北红沙河上的大石桥了,尤其是桥栏头趴着的四个憨态可掬的石狮子。镇上的孩子玩耍时,除了在桥堍上赛跑,就是骑在石狮子的背上逗乐,人多时,孩子们常常会因争骑石狮子而干起仗来。在他十岁那年,就因为争骑石狮子和大洋狗干过一仗。当时,杏花骑在石狮子上,大洋狗过来把杏花拉下来,自己得意洋洋地骑了上去,杏花委屈地哭了起来。喜子看不过,就和大洋狗论了几句理,谁知大洋狗从石狮子上下来,拉住他就打。喜子不敢还手,因为大洋狗比他大两岁,又比他高半头,他想挨两下算了,谁让自己多嘴呢?可大洋狗打起来没完没了,喜子一恼破上了,抱住大洋狗的腰一用力,就把大洋狗仰面摔在地上。喜子顺势又骑在他身上,抡起小拳头照住大洋狗的脸,两下子就把大洋狗的鼻子打出血了。大洋狗开始还不服气,在下面使劲翻,想把喜子翻下去,翻了几下没劲了,也没把喜子翻下去,就咧着大嘴呜呜地哭起来,喜子这才从他身上下来了。也许是大洋狗感觉到喜子的力量要比他大,站起来后自己揉着眼狼狈地走了。从那以后,杏花很感激喜子,老是拿东西让喜子吃。没他人的时候喜子吃,有他人的时候喜子说啥都不吃。可从此大洋狗像很记恨喜子,一年多都不给喜子说一句话。不过喜子也不在乎,知道了他是个纸老虎,菜青虫,见了他总是昂首挺胸,不用正眼瞧他一下,他反倒像一个夹尾巴狗一样,见了喜子就溜了。
想到大洋狗,喜子猛地从往事中惊醒过来。他抬头一看,已经看见他自幼喜欢的大石桥了。他很快便上了桥头,才感到浑身汗津津的了。他把束在腰里的那缕藤草拽下来扔进了河里,流动的河水带着它飘向了远方。
步入镇子的大街,喜子发现两边的墙上又写了不少新标语,但喜子仿佛感到镇上的人对他也有点异样,以前经常高声和他打招呼的人现在见了只是点点头就过去了,有的甚至看见他后忙背过脸去装作没有看见,尤其是刘二能媳妇八哥嘴,过去见了他“喜子喜子”喊得比蜜都甜,恨不得想往他怀里钻,刚才看见了他,竟又一回头进了胡同。走了半条街,只有坐在当街闲扯的本善爷给他说了一句话。喜子全然不考虑这些,他只管大步朝前走。走到十字街,他一抬头,看见大洋狗站在王耀祖家高门楼的台阶上,仍穿着吴主任给他的那件蓝灰色的旧棉军上衣,腰里系着皮带,正四下里看,看见了喜子后,赶忙走进了门楼。
喜子穿过十字街,又走了百十米朝东拐进一个胡同,才进了自己的家的院子。可他发现,自己半个月不在家,院子里好像有人整理过似的。
太阳已经过午了,肚子里早已咕咕叫起来,喜子不愿再多想什么,迅速来到堂屋门口,从一边的一个墙洞里找出钥匙,打开了那把不知挂在他家破门上多少年的旧锁。走进屋内,一切还是老样子,只见两只小老鼠吱吱地咬叫着从东间跑向西间。这三间旧堂屋,自从娘无声出走以后,喜子就把东间当卧室西间当厨房了。他一手拿着提水绳,一手拎着泥瓦罐,到街道的大井里提了一罐水回来,先净了锅,然后舀进两瓢水,又在东间的面坛里抓了几把小米放入锅内,就生着火烧起来。一阵子烟熏火燎,小米粥终于做熟了。
喜子狼吞虎咽地把小米粥喝完,决定把屋内再重新整理整理。等把一切忙完之后,他走出院子一看,太阳已经掉进遥远的西边那高低起伏的山峦下面了。
院子里开始昏暗起来。喜子一是今天走路有点乏,二是突然有了不想再见任何人、不想再知道镇里任何事的想法。他索性又走回屋内,把破旧的被褥铺开,和衣钻了进去,静静地躺在那儿。
这时,他听见外面有轻微的脚步声向窗前移来,紧接着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喜子哥,你回来啦?”
“嗯。”他应了一声。
“我想给你说个事。”
“我现在不想听,改天吧!”
脚步声又轻轻地离开了窗前,向院外而去。
本章已完结,下一章内容更精彩喔。
下一章“第4章:第二章(1)”内容快照:
『第二章(1)』
喜子本来想马~~梦乡,可不知为什么就是~不着。他望着~恍惚可见的乌黑房梁,家中过去许多悲惨的往事一幕一幕又出现在~眼前——喜子幼小的时候,家里也算过得去。他家和镇~的许多家庭一样,有三间茅草房,有一个不算小的院落,镇西的田野里,还有自家的二亩薄地。爹个子不算很高,但长得很壮实;娘白白净净的,苗条的~材,在镇里也属于漂亮~的行列。他有一个哥哥,~喜粮,大大的眼睛,高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