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因为一夜没睡好，她像一棵被晨露打蔫的小草，不过面颊依旧保持平静和柔美。她抬起眼睛，望着他嫣然一笑。

“这个房间的气味太浓了，我去买束花回来，你还需要些什么吗？”

李程仁摇了摇头。他只希望一个人静一静。

“那你安心躺着，我很快回来。”随即，她转身向外走去。

李程仁几乎一夜没合眼，已经很累了，可累不能保证睡眠。他早发现，由于已经养成习惯，白天睡觉是一件分外难受的活计，体内生物钟不允许，这是应该安排在晚上进行的事。所以才躺下没多久，他便被窗外鸟儿的啁啾吸引了。他用胳膊撑住床沿使劲，一点点将身体上挪。几经周折，终于又重新坐起来。这样，他就可以从更高的视角眺望窗外的世界。

外面大雾弥漫，能见到的很少。树木只有树冠**来，像一座座虚无缥缈的世外岛屿。他没有看到那几只高歌的鸟儿，不免感到有些气馁。紧跟着，一种窝囊的气旋迅速胀满胸腔。仿佛一只失去自由的笼中兽，从他被囚禁开始，即便外表不显山露水，但是他的内心深处一定在做剧烈挣扎。他必须挣扎，哪怕丝毫不起作用。

他深感这个世界已经先行一步，不再跟他有瓜葛，他一头栽倒在世界的边缘。内心的不安与寂寞在肆意滋长。那时候，他可以将生命狠狠砸向束缚他活力与自由的一切障碍。而事实上，在他身心出现的不适症状，不久就过去。像多数病人一样，他给虚弱制服了，逐渐平静下来，默默接受了命运。伤痛也进一步让他窥视到自己心灵的残缺——乃是不可更改的——不论他怎样努力都无法摆脱。这或许亦是他常常倍感虚弱的症结所在。他既没有积攒足够的勇气应对生活，对生活本身具有无限重复、重组和不受限制特性的认知，则进一步加深了他对未来的忧虑。

馥郁的芳香将他从沉睡中唤醒。他原以为这是梦，一个全新而美好的伊始。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到敏尹正把一束百合花靠在他的床头柜上。瞧见他醒过来，敏尹以为是自己的动作太大了，“把你吵醒啦？”

“没有。”李程仁半闭着眼睛回答，“是你的花。”

他确实是被百合的美吸引了，不然眼眸中怎么会呈现出五彩缤纷的光泽呢？

“这么说，你喜欢罗？”敏尹将一个矿泉水瓶注满水，把花插到里面。

“嗯。喜欢。”

“我也喜欢百合。以前家母在世的时候，家中总不缺百合花。每天嗅着花香，精神会特别爽朗。”

“现在还常买么？”

“偶尔。”她叹了一口气，“一个人住，也没了赏花的雅致。”

“你见过鸢尾吗？很像百合。”

“鸢尾？”敏尹听得耳熟，一时又想不起来是怎样的花。

“嗯。”

“你喜欢鸢尾？”

“喜欢。”

“我送你一朵吧。”

“不用，只是说说而已。”

“你等等，我知道哪里可以找到。”旋即，她转身出去了。

李程仁有些懊悔自己刚才的话。他不相信她能在这个城市里找到鸢尾，不过却又希望她能够找到。这种矛盾的心理大约与他特殊的感情需要有关。

等到敏尹重新出现的时候，手中多出了一朵蓝紫色的鸢尾。

多么漂亮的花儿呀！这种花可不是常见的，她是如何找到的呢？他寻思。

她含笑着把那朵花递到他跟前，他一度感觉到内心迸发的喜悦。敏尹执著而率真的性格，如同一阵清风拂开李程仁心湖上的浮萍。困境中的他，也因为那朵鸢尾花的出现，得到了新的慰藉。

窗外，雾气依旧弥漫，天空中有强烈的光感。他明白，一切将要过去，伤痛终将走到尽头。他对敏尹的印象不再像原先那样生硬。先前，自己因为她的缘故而受伤，这多少让他对她怀有抵触情绪。事到如今，他反倒有些愧疚起来。

敏尹从海边返回，光洁的脚背上沾着细密的沙粒。她神情轻快，接过安远递给的啤酒，灌了一大口，意犹未尽地望着星空发出阵阵惊叹。

喝了些酒，敏尹的话变得多起来。

“真的好想在这儿呆一辈子！”

“在童话世界里一辈子？”安远接上话。

“我们搭间小屋，在这儿住下吧。怎样？”敏尹搂着安远的胳膊，故作天真。

“等天亮，你就会反悔了。”

“天亮？这儿很糟糕吗？”敏尹犹豫片刻，接着说：“那就白天躲在小屋里睡觉，闭门不出，到了夜晚才出来看星星。”

“万一刮台风怎么办？”

“这我倒没想过。天呀，我们的小屋难道抵御不了风暴么？你的手艺也太烂了，这可不行啊！”

“我的手艺？……我盖的小屋你敢住？”

“你不怕，我有什么可怕的。”

“还是水泥房子牢固。”

“那多没意思呀！干脆继续留在城市里。还是用杉木做的小屋舒服，冬暖夏凉，像〈瓦尔登湖〉中一样的小屋。你实在不行，我们可以请人做呀。”她扬起脸巡视，指着身后的谷地说：“哪，就建在那里吧。屋前还要有一个大花园才行。”

“尽说些傻话。”

“你要反悔啊。不愿意了？”她推了一把安远。

“不愿了。”

“哦。那喝酒吧。”

两个人胡扯了一大堆。又连着喝了好几罐啤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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