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哥抱着小妹，与朱珊和铁路工人一道，走出了雪妮的家，他要带雪妮先去食堂吃一顿饱饭。在路上，大哥对朱珊说：“小朱，这就是你给我汇报的每一个孤儿、伤残、病老都能安全过冬，吃上五保了？”小朱两眼傻傻地望着大哥，半天才回答说：“这个小女孩的父亲是“反革命”，妈妈是“洋奴才”，是畏罪自杀的。她是“反革命”、“特务”的后代。”大哥听到小朱的话，回过头来对小朱看了好久，才慢慢地说：“小朱，你看这个小女孩这么可怜，难道她有什么罪过吗？”小朱听到他上司的这句话，默默地想了很久，半天也不说话。现实中的许多问题引起他深沉的思考。

大哥把雪妮果然抱到一个很大的食堂，这是淡南铁路分局的职工食堂。他要在这里让雪妮饱饱地吃一顿，然后把她交给那个与他已商量好的人。

这时，大哥把雪妮放在一张饭桌旁，先端来两碗米饭，又端来一盘青菜炒肉，另一盘菜是西红柿炒鸡蛋，拿来两双筷子，把一碗米饭和筷子交给雪妮，再把盘里的菜和肉分了一半给雪儿，叫雪妮好好吃完。雪妮见到这白花花的米饭、香喷喷的肥肉，真是垂涎三尺，她好长时间没见过米饭和肉了。这几年，她从来没有用过碗筷，也没在桌旁吃过饭。都是在野外或躲在小巷角落里，用手抓着吃各种残余剩渣，她从来不知道肉是什么滋味呀。这碗米饭加大肉对饥饿的她来说，真是一种美梦和奢望啊，她盼了好久要吃一顿饱饭，今天她终于实现了。她大口大口地像饿狼扑食一样地吃着，大哥有时停下来，静静地看着她吃，还不时地把自己碗里的肉夹到她的碗里，看她究竟能吃多少。雪妮的胳膊短，又穿着母亲的长袖衣，不好夹另外盘里的菜，大哥又把另一盘里的菜一样一样地夹到她的碗里，看她吃得津津有味，大哥也憨憨地笑。大哥很理解小妹，他首先满足了小妹的第一需要，让她解了眼前的馋，小妹对大哥是多么感激哟。小妹吃完了，大哥又故意逗她说：“还要不？”雪妮痴痴地笑着说：“还要啊。”她真的想在这里放开肚皮吃，哪怕撑死都行。但是大哥知道小孩子的憨劲，他不能让她再吃了。对她说：“傻妹妹，不能再吃了。吃得太多，会撑破肚皮，会拉肚子的。”于是雪妮听哥的话，放下了碗筷。她看到一桌子的解放军都在看着她吃饭，有点不好意思，低下了头，抠起手来。

饭是生活的第一需要，根本就不是什么过高的奢望，但是对于幼小的雪妮来说，能吃上一顿饱饭却成了她的一种梦想。当梦想一旦变成现实的时候，她表现得是如此惶恐不安而痴迷，看着她一顿吃得那么多，看着她是如此贪馋，有人觉得好笑，如果仔细想想，你应该感到难过和辛酸！如果她有父爱和母爱，有一个幸福的家，她会是这样饥饿和贪馋吗？围着雪儿在桌边看她吃饭的解放军战士，都是淡南铁路分局军管会的军代表。他们之所以看着雪儿吃饭，是因为觉得雪妮有两点好奇：一是雪妮为什么会是如此贪馋；二是雪妮与他们的领导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对她这么关心？而这位领导对他部下的好奇眼光，也真有点不可理喻。他心里想，作为捍卫神圣和正义的军队，应该保护人民，同情弱小，不能和地方上那些造反派一样，借运动而报复一切。像雪妮这样小小的年龄，她有什么罪过啊，为什么要她承受那么深重的苦难和折磨？在20世纪70年代，普通群众都应该不愁衣食了，如果她有一个温暖的家，如果她每天都能吃上饱饭，她的童年会是如此凄凉和悲伤吗？会把吃上一顿饱饭当做一种奢望吗？

但是，在那种**的运动年代，一个部队的领导关心“反革命”的后代，他竟然不怕自己与这些脏案有牵连，他的部下真替他担心呀。在吃完饭之后，一些战士仍然与雪妮在开着玩笑，这些战士也被**搅昏了头脑，他们不理解自己的领导，军管会的主任怎么会如此热情关心这个“不速之客”，他们围着雪妮不散，他们竟拿这个对政治毫无所知、只想求生的五岁小女孩开起心来。一个战士笑眯眯地对雪妮问道：“小姑娘，你几岁了？”雪妮在那些浑沌的岁月里，根本不知道何年何月，生日对她来说一点感觉都没有，因为她的父亲和母亲从来没有为她做过一次生日，她也不知道生日是什么意思，因此不知道她自己的实际年龄。她只是摇头。另一位战士又问她：“那你知道你父母的名字吗？”她点了一下头。战士又问：“那你先说你爸爸叫什么名字？”雪妮还是摇头，因为到现在为止，他只见过爸爸的照片，并没有见过爸爸，爸爸的名字对他真的很陌生。她仍是摇头。问她话的战士真有点好奇，他以为雪妮是怕说出她爸爸的名字，又继续问下去：“小姑娘，你是真不知道还是不想说？”雪妮一脸茫然，只是摇头。“那你知道你妈妈叫什么？”“洋奴才！”雪妮竟一口答应出来。围着雪妮的一桌子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其中有一个“红卫兵司令部”的宣传部长高兴地说：“看我们把她都培养成红色干将了！这说明我们的革命队伍越来越庞大了！”

听到这样的哄堂大笑，军管会主任不但高兴不起来，反而忧思重重。他在心里想：像这样下去，部队战士都对小姑娘叫母亲为“洋奴才”而麻木，不感痛心，反而开心。这样下去，会把良心、正义推到什么地步呢？在大家跟雪妮开心的时候，主任始终一言不发，沉默不语，他不接任何人的“话茬”，也不好阻止他们谈话，只是默默地注视着雪妮。他在考虑怎样让雪妮脱离苦海，他认为自己有责任拯救她。

这时，围在雪妮身边的还有一个军官，他的年龄比主任要大十几岁，他对战士们与雪妮开玩笑也是沉默寡言，始终看着雪妮，心里在默默地想。当他对雪妮仔细打量了好几遍后，小心地对主任说：“这就是周昌良的外甥女？”主任重重地点了一下头。他们两个在旁边低头耳语了几句，雪妮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她也不认识与大哥谈话的那个人，看他那一付威严的样子，感到特别的害怕与陌生。这时，大哥把雪妮拉到这位陌生人的身边，对雪妮说：“妹妹，这位大叔是你大舅的战友，他很喜欢你，你以后跟他去，他会为你买吃的，给你做新衣服，你以后再不用到处找吃的了。”大哥说这些话的时候，眼里噙着泪花。雪妮用陌生的眼光看着那个军官，使劲地摇头，又**地抓住大哥的衣袖不放。看来，大哥带雪妮来这里的目的就是为她着想，要眼前这位军官收养雪妮，结束她的流浪生活，但是大哥还是有点舍不得。当大哥看到雪妮在使劲摇头时，心里犯难了，他想：不管小孩子是多么可怜，如果收养人对她没有感情，不亲近她，是无法达到目的的。而这位想收养雪呢的军官却有点自信，他以为收养一位流浪儿是举手之劳，这孩子不感谢他才怪呢！他非常自信地对那个红卫兵宣传部长说：“你把这孩子的户口给我提出来，然后我好带她走。”一听到“带走”这两个字，雪妮吓得撒腿就跑，她今天吃饱了，跑起来特别有劲，一个箭步跑出了食堂，非常机警地拐了几个弯，最后钻进了一片玉米地里。玉米地的周围是树林，把她遮住了，谁也找不着。她竟然在那块玉米地中一个干涸的洼地里，躺下睡着了。

这位大哥究竟是谁？那位陌生军官又是谁？大哥为什么要把雪妮送给那位陌生军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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