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明轩在祖父的庇护和宠爱下成长。

从他十七岁之前，他的一切都是祖父给他安排的，他很享受祖父安排给他的这一切，如同很享受程家大院里的生活一样，认为爷爷留给他的一切，都是最好的，他最欢喜的。

直到有一天，他从学堂里回来，在大门口无意中听到他的堂弟明辕堂妹明娴谈论他们“大嫂”的事情——

六岁的明娴说，二哥，爷爷要给大哥娶媳妇了，你知道么？

七岁的明辕轻声哼了一下，早就知道了，我爹今儿才到余家垅向余兰芷家下了聘，哼，我见过兰芷姐姐，长得可漂亮啦，本来余兰芷的爹是我爹生意上的朋友，应该等我长大了给我做媳妇的，哼！偏偏让程明轩占了先！程明轩可真是个讨厌鬼！我最讨厌他了，凭什么爷爷对他那么好！

明娴咯咯地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二哥，你咋还动大嫂的心思呢！大哥听到了，你一准要吃拳头的！咦？新娘子真的很漂亮吗？她有我娘漂亮吗？

你娘？明辕一奴嘴，咯咯咯……你娘能算得上漂亮呀，我娘说了，要不是你爹生得脓，也不会跟你爹找一个那么难看的媳妇儿呢！还有，我娘还说，你外公家也就是个土财主，跟程明轩他外公那个老农民也强不到哪去！明辕边说边皱眉，凭什么好事儿全让他一个人占了！你瞅瞅爷爷对那小子那副百依百顺的样子，什么时候对咱们那么好来着！

明娴皱起小眉头，一把推开明辕搭过来的手，哼，不理你了！你说我娘的坏话！我去找大哥，告诉大哥你要跟他抢媳妇儿！

明辕马上赔笑道：好妹妹，别告我！你把我爹给我买的风车给你还不成？

明娴忽闪纯真的大眼睛，若有所思地说，也行，你得答应我以后别老说大哥的坏话，也不能跟大哥抢媳妇儿！我娘说大哥从小就没了爹娘，爷爷对他好是心疼他，让我别难过。

明辕一戚眉，很不耐烦地说，没爹没娘的孩子多了，没见过谁像他那么横行霸道的！反正我不管，兰芷是我相中的媳妇儿……迟早有一天，我要把她从那小子那里抢过来，哼！

程明轩听着两个稚童的争论，有些哭笑不得！从他有记忆以来，就知道三叔三婶娘虽然比较二叔二婶愚钝，但为人很忠厚，对他也好，二叔二婶娘虽说表面上对他总是客客气气的，其实总是笑里藏刀，只要他稍有不逊，爷爷总是能在第二时间知道，一准是二叔二婶娘告状了！爱屋及乌吧，他不喜欢二叔屋里明辕，和三叔屋里的明娴格外亲近些。

他走过来拉起明娴胖乎乎的小手说，三妹，快回屋，三婶娘到处找你呢！

明娴响亮地应了一声“哎！”就蹬蹬蹬向后院跑了，程明轩看了一眼明辕，没好气地说了声，你还呆在这儿干嘛！今天学堂的作业都写完了？

明辕说，没有！

明轩没好气地说，没有还不回房去写，没出息，明天肯定会吃先生的戒尺！

明辕低下头扯着衣襟不作声！

明轩白了他一眼，急匆匆地回到自己的房里，越来越觉得不是滋味，越来越明白了，自己的命运在祖父的庇护下要经历一次大的“变革”，让他措手不及。

程明轩是新式学堂的学生，而十七岁，正是开始向往“外面缤纷世界”的季节，十七岁，正是开始憧憬“如诗如画般爱情”的时候，他怎么可能接受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小姐做他的小媳妇儿呢？爱情，需要精神上的平等，而不是所谓的门当户对，他这一辈子要娶一个自己想要的女人，一个真正懂得自己的女人。

程明轩思考了整整一个晚上，他觉得祖父现在即将安排给他的课题——娶媳妇，生孩子，做生意，这些统统都背离了他的意愿，他觉得自己应该学会拒绝，应该试着去反抗。而他，真的那么天真低以为爷爷那么疼他，宠他，只要他足够坚持，就一定会让爷爷改变初衷。

第二天，程明轩便强拉上明辕和明娴作陪，一起来到爷爷的书房，明辕和明娴看着肃穆庄严的爷爷一句话都不敢说，大气也不敢出。

程明轩则不管不顾地冲老爷子大喊大嚷开了，二叔凭什么自作主张就帮我提亲了！反正我不管什么余家小姐，鸟家丫头的，我见都没见过，他怎么知道我喜欢不喜欢，反正我不要，我还要上学呢，从新式学堂毕业以后，我还要跟路先生到法国去呢，路先生说了，早先清政府闭关锁国造成了整个国家的经济滞后，而只有像他们国家那样通过工业革命，发展生产，中国人才不再挨打了……

程继洲有些糊涂了，问道，什么？你的要到法国去？你可是咱程家的嫡长孙，你的理想和抱负只能是程家的生意！你这辈子舞台必然是咱程家大院和程家铺子，你哪里也去不了！瞧瞧那个洋人把你教成什么样子了？目无尊长，胡说八道，都快成失心疯了！

程明轩不卑不亢地站在爷爷面前，我不稀罕什么嫡长孙的身份，也不稀罕祖上这点家业，中国就是有了你们这么一群固步自封、没有理想没有抱负的资本家，才这么落后！我永远也不要像你这样，成天守着那点棺材本儿过活！这不，明辕在这儿呢，那个余兰芷也好，程家铺子也好，您还是留给他好了，他稀罕得不得了呢！我只想过我自己想要的生活！

放屁！你以为你可以选择吗？你以为你说让给别人就能让给别人了，我告诉你，你出生在这大院里，就注定了你的命运，注定了你要走的路，除非……除非你像你爹那样，早早地就给你奶奶带走了，那都怪不着我，怎么说我都争不过阎王爷！

爷爷！您能不能更长远地看看这个世界，现在咱们国家政局不稳，政权纷乱，发展实业根本就不是什么好时机，说句你不爱听的话，咱们这点家资，迟早会被这个**地年代吞没了……只要走出去，看看人家是怎么搞工业革命的，学学人家的高科技，咱们才能站在更高更远的地方，才能更好地生存，更好地发展，才能赚更多的钱。

程继洲开始暴跳如雷，你……你这个不识好歹的东西！什么狗屁洋学堂，怎么就教出你这么香臭不识的东西，可惜了我那几十块现大洋了，以后不去也罢！你也甭给我扯那些没用的，你昨天就让你二叔向余家小姐下聘了，婚期就定在下个月初八，娶了亲就老老实实给我呆在程家酒坊，跟着梁伯学做生意吧！

那怎么成！我不喜欢那什么……余……兰芷！我连面都没见过，你就让我和她成婚，这不也太……反正我不干，你给明辕好了！

明辕看一眼明轩，又连忙看了一眼祖父，连忙吱吱唔唔地解释说，爷爷，没，我没说要余兰芷呀，她……她是我大嫂哩……

程继洲气急败坏地大吓一声，你不干！？告诉你，这个家可由不得你，让你娶谁你就得娶谁！他突然看到自己最心爱的孙子此时已经泪流满面，心，一下子被那热泪烫伤了一样难受，稍微平和了下语调，轻柔地说，孩子，要是爷爷让你娶了你不可心的人，你想娶二房，三房，爷爷都不栏你，只要姑娘门风正派，你看成吗？！

这就是祖父所做出了最大让步！

程明轩顿时间有些明白了，也无比地沮丧起来，之所以从小他享受着比明辕明娴都优越的精神和物质财富，是因为他命中注定要成为爷爷手中的棋子，成为爷爷生命的延续，他的父亲早早地解脱了，而他，想逃，又谈何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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