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余兰芷对镜梳妆的时候,程明轩早就不知去向了!她发现自己黑亮的杏仁眼里透着一些迷茫,一些忧郁,一些怨忿,少女到少妇,洞房花烛,她曾经对此有过很多种畅想,而今,她的新郎对她不冷不热、带搭不理的态度总有些怅然若失!
在雕花玲珑的梳妆镜里,余兰芷看见了一个不快乐的自己,叹息一声,将长发一把挽了,盘到到脑后,给自己梳了一个发髻,她默默地告诉自己,从今天开始你就不再是个姑娘了。
二婶娘齐敏佳笑吟吟地进门来,不由分说仔细地拍打着床单。其实,被子余兰芷早就叠过了,枕头也放好了,床单上的皱褶也抹平了。只是铺在床中央的那块白布她没有动,那是昨晚闹房之后,婶娘们收拾**的花生红枣桂圆莲子等等什物的时候悄悄铺下的,它也是习俗的一部分,她早就知道,更何况上花轿之前,娘家嫂子扯着她的耳朵说了半天私房话,告诉她进洞房之后如何应对。
这二少奶奶齐敏佳从来不是好应付的,她一脸坏笑地走到余兰芷的跟前,用极不友善的目光打量着余兰芷,哟,真看不出来呀,这孙少奶奶早就经过男人啦!那……咱们明轩可吃亏喽,这个,你得给老爷子一个说法儿,咱们的长孙少爷娶进门的,要不是个黄花闺女,咱们程家大院的脸面可往哪放哟!
余兰芷羞赧地低着头,拉住二婶娘的胳膊,面红耳赤地说,婶娘您说哪里话,我……昨晚上,明轩他……根本就没碰我!
二婶娘哈哈大笑,你说什么?这么大小伙子新婚燕尔的,在你这如花似玉的新娘子面前不猴急的跟什么似的,他能不碰你!乖乖,这孩子怎么连他那个病秧子的爹都不如……难不成,是我这侄媳妇儿魅力不够,不能呀,怎么说你这余家垅的四小姐也比你那住过农村大炕的婆母强多了吧!
余兰芷是个伶俐智慧的姑娘,她虽然头一遭进程家大院,但也明白这“家大、业大、人多、是非多”的道理,刚两句话她就知道站在自己面前的二婶娘不是善岔儿,和她少言为妙!于是,她恭恭敬敬地向二婶娘行了个礼,腼腆地陪笑道,让二婶娘见笑了,刚刚进了这院子,少不得很多事情都得向婶娘讨教呢!不知道爷爷和叔叔们是不是都起床了,按着规矩是不是兰芷得一一向长辈们敬茶呀,请二婶娘费心带我过去!
二婶娘翘着兰花指说,这些琐碎事情我本不愿意插手,得,谁让你婆母走得早呢,我这当婶娘的不管谁还能拾得起来呢!
说话富有节奏地扭摆着屁股出了新房,带着余兰芷向前院径直去了。
余兰芷咬着**,心下有一丝委屈,她在想这程明轩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懂事没开窍呢?还是另有相好呢?以至于在新婚之夜就开始冷落她!这程明轩是上过新式学堂的人,按理说不可能不懂这**!那就是他在外面有人,这个念头吓了自己一跳,不想不像,越想越像,心里一时成了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个上八个下的!
前院的正屋年逾七十的程继洲衣着棕色段子棉袄,端坐在太师椅上,旁边是扶正的程林氏,也就是二少爷程嘉禾,三少爷程嘉天的生母,以及二姨太程钱氏。
长房太太程林氏端过一碗莲子粥递给程继洲,笑眯眯地说,老爷你说这日子多快!这才多大功夫,明轩都结亲了,再过个一年半载您就当上太爷了!
程继洲捋着花白胡须不住地点头,今天不是按规矩让新郎官陪着新娘子回门吗?打发吉祥他们多带些东西,不能让亲家说咱程家大院小气!
这时候二少爷程嘉禾进门了,爹,您就放心吧!我昨天就安排下去了。刚刚我让敏佳去叫他们小两口起床了,这会儿也该过来啦!
三少爷程嘉天在一边插嘴道,呵呵,小两口新婚燕尔,昨晚上指定累坏了,哪能这么早起床,二嫂这不是过去添乱吗……
三少奶奶侯庆兰用胳膊肘碰了丈夫一下,三少爷立马闭上了嘴巴。
程继洲白了一眼程嘉天,严肃地道,这哪像一个长辈说话!以后当着侄媳妇儿的面儿,你就是叔公公,别有一句没一句的!不成体统!
程嘉天瑟瑟地缩着脖子,好脾气地赔笑着。
说话,二少奶奶齐敏佳带着刚刚过门的孙少奶奶余兰芷进了厅堂,余兰芷这才上上下下看明白了这一家子人,一一向长辈们行了礼,下人这才给她上了座。
程继洲和蔼地打量着孙媳妇儿,乐呵呵地说,进了程家门,以后咱就是一家人,没有那么多虚礼,你公婆去了早,有什么事情就找你们两位叔叔和两位婶娘商量吧!听说,今天是要回门的,你二叔早就给你们安排好了,早去早回,路不近呢!给你爹妈多回点礼,你爹妈见我们讲礼数,对你也好放心些!老爷子突然眉头一皱,明轩呢,这大清早的,怎么没见个人?!
二少奶奶在一旁撇着嘴说,爹,可别提你那宝贝儿孙子了!一大早把新娘子晾在新房里不说,昨天晚上……她瞅了一眼坐在老爷子身边的二姨太程钱氏正向她使眼色,立马笑道,也没什么。
老爷子也转头看了眼自己旁边的二姨太,心下明白,有些夫妻的私房事是要到私底下去说的,也就没急着问,就转而问道,明轩他人呢?
二少奶奶轻声哼了一下,我刚刚问了吉祥,说是一大早送明辕明娴去学堂了,你说这孩子气不气人!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喋喋不休,余兰芷坐在一旁,脸上一会红一会白,很无辜地抚弄着自己的衣襟。
这时候,程继洲叹了口气,走到余兰芷的身边,拍拍她的肩膀,似乎是在有意识地带给她一些鼓舞,又好像是在表示一种长者对晚辈的一丝怜爱,然后语重心长地说道,兰芷啊,第一天就让你受委屈了,说起来是我这个做家长的教导无方,你也别太往心里去!明轩这孩子呢,从小就没了爹娘,可怜不介的,说起来也是被我这个老头子宠坏了,再加上男孩子懂事迟,你比他大,要多教他,多管他,知道吗?
余兰芷恳切地点了点头,知道了,爷爷!
程继洲微笑颔首道,多好的媳妇儿,明轩这小子有福啦!他转身走向二儿子程嘉禾,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打发人去把明轩给我弄回来!
程嘉禾应了声“哎”,马上出了厅堂!
二少奶奶齐敏佳趁人不注意,一转身也跟在丈夫后面出来了。她三步并两步追上程嘉禾,扯住丈夫的衣襟避开下人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了门。
程嘉禾不耐烦地说,你干啥?鬼鬼祟祟的!
我有话跟你说!
啥话晚上说不成,没看我正忙着?!
齐敏佳神秘地一笑,你听我跟你说嘛,咱们这孙少奶奶昨晚没见喜!你那好侄子根本就没跟新媳妇儿洞房!你说,明轩会不会那什么,那个不行呀?
程嘉禾眼睛一下子亮起来,没洞房?……不行?你说这好端端地一个大小伙子都不行的话,一个病秧子就能成事?!
齐敏佳一下子尖叫起来,你是说……明轩不是程家的种!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得弄清楚!
程嘉禾诡秘地一笑,这种事你说真就是真,反正全凭一张嘴,病秧子和他那乡下妹媳妇都归了阎王府,又死无对证!
齐敏佳瞪大了眼睛,可是,万一出什么岔子,你不怕老爷子一生气把你扫地出门呀!
程嘉禾用中指使劲儿戳了下齐敏佳的脑门,你傻呀你,你自己非得冲锋陷阵呀,这年头有钱解决不了的事情?!你想想,老爷子能活几天,只要让人们都相信程明轩是咱那乡下妹大嫂从外边带回来的野种,什么长房长孙,都不是扯淡!这程家大院程家铺子的当家人舍我二少爷其谁?
可是,我还是担心!老爷子那么宠着明轩,他能信?
他宠着明轩,那是因为明轩是他孙子,可要是不是大哥下的种,还宠个球!
从学堂回来的路上,程明轩抬头望着天,眼睛里竟然朦胧有泪,因为他想到刚刚明辕明娴刚刚纯真的笑脸,那种无忧无虑让他羡慕得不得了!他很委屈,人为什么要长大呢?他又为什么偏偏生在程家大院?
昨天他还是一个上房揭瓦都被大人们当成笑话看的孩子,今天就必须做一个中规中矩的有妇之夫了!假如在他的面前有一条路,哪怕让他失去所有,哪怕再苦再难,他都愿意逃离眼前这种愚昧的生活,逃离那个余兰芷!
余兰芷,余兰芷……他默念着这个名字,恨恨地笑了声,结发之妻,一个十七岁孩子的结发之妻,真可笑!
有人说,婚姻是炼狱。“炼狱”这个词源自西方,在程明轩的西学梦破灭之后,他情愿用佛家的“涅槃”来重形容他们的婚姻——
在患难中脱胎换骨,
在风雨中破茧成蝶,
在绝境里浴火重生!
本章已完结,下一章内容更精彩喔。